项逐峯没来得及跟辛远说更多,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不知道是哪一天的黄昏,辛远还是坐在床边,像他睡过去不是一年而是一天般,淡淡看着他,“醒了?”
项逐峯梦里都在起草的道歉,这一刻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要说对不起的话,过两天再说,”辛远开口,“我现在不想听。”
项逐峯尴尬地滚了滚喉结,一堆话卡还在嗓子眼,辛远已经起身,倒了小半杯温水,又插上吸管,递回他嘴边,“慢一点喝,不要呛着。”
项逐峯嘴巴用力够向吸管,眼神却像磁铁般牢牢钉在辛远脸上,大概久不运转的大脑暂时不支持同时干两件事,在一口水快要咽下去时,干裂的喉间突然一痒,一滴不落地喷在半空。
“……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每一天,项逐峯都在体验不同方面的不好意思。
对于辛远来说,这一年里的照顾早已成习惯,无论是每天数次的喂水喂饭,还是从脚趾开始的按摩擦洗,辛远都已经重复了数百遍。可对于项逐峯,只像是做了一场略微长一些的梦,他无法想象睡前还随时会失去的辛远,在梦醒后便这样体贴入微地照顾他。
“我的手已经有力气了,自己可以吃的……”
在辛远再一次把勺子递到嘴边时,项逐峯终于忍不住为自己争取“独立权”,可辛远只是一贯平静地看着他,无波澜的眼神仿佛在说,以前你喂我可以,现在我反过来喂你两下怎么就不行了。
这样的小事还不是最难受的,每一天早上,当辛远熟练地挂起复建带,把项逐峯四肢轮番吊起来活动时,这份尴尬才蔓延到极致。
过去一年,辛远把项逐峯照顾的很好,但长期卧床还是使得他肌肉萎缩,每一次按照辛远的要求拉伸时,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软和钝痛,让项逐峯挫败的意识到此刻如果没有辛远,他暂时还是一个连坐都做不起来的残障人士。
辛远却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他按照护工教的手法,一丝不苟地活动着项逐峯的关节,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精心维护的器械,而非一个有着羞耻心的大活人。
“可以了……今天要不然就先这样吧。”
当辛远试图将他的腿抬得更高时,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辛远动作一顿,手却依然放在他被吊起的脚踝上:“医生说了,一边最少蹬三十下,还差一半,继续。”
“那你能让我,自己来吗……”
小婷就是这时被刘彬接回来,看着吭哧吭哧自己复建的项逐峯,给出了情绪价值极高的赞扬:“哇塞,项叔叔好厉害啊!以前你睡觉的时候,老师每天都要帮你复建一上午,现在你这么快就可以自己活动了!”
项逐峯尚未收回的膝盖骨,发出了“嘎巴”一声脆响。
在辛远负责到有些严苛的监督下,不到一个月时,项逐峯就可以稳健地坐在轮椅上,虽然从床上移下去的步骤还需要靠在辛远身上,但总归恢复了对四肢的部分掌控权。
“今天想去湖边还是去长廊?”
这时天已经热了起来,但辛远还是给项逐峯反披了一件外套,怕有风吹着他。
辛远最近不知道是换了新的洗衣液还是沐浴露,每次这样凑近来时,略带陌生的味道都香的项逐峯一机灵,过了几秒才猛然回神:
“都,都行,看你……”
辛远一路推着项逐峯,漫步到疗养院后的山脚下,不远处的风铃草开得正茂,微风一吹,刮来一阵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