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起身转头上了楼,眨眼便将还在熟睡的百重三抱下来,先冲钟离四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动,随后便自己疾步走向阮招那边。
此时正是清晨,天边大雾蒙蒙,外头树叶上还淌着寒露,小二才端了刚煮好的清汤面上桌,阮招筷子都还没拿起来,就瞥见自己旁边的座位上有人不请自来,拉开凳子挨着他坐下。
他本不欲理会,直到听见一声:“阮招。”
阮招拿筷子的手一顿。
抬头,看见阮玉山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望着他,怀里奶孩子似的筐着个小光头。
“小玉山。”
阮招点头打过招呼,继续拿筷子挑面,语调淡淡地问,“哪家寺庙又得罪你了?把人家小沙弥给掳出来作人质。”
换了以前,阮玉山不爱听这话,势必要呛个几句,现在他心里有盘算,便懒得跟阮招计较,只把百重三往他眼前亮了亮:“你再看看?”
阮招又看了一眼,蹙眉道:“蝣人?”
他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向阮玉山。
阮玉山伸手,一个打住的姿势:“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还不至于拿个垂髫小儿开刀——况且他现在连髫也被我剃了。族中目前正废除旧制,我主张的,老太太管着呢,这事儿你在外一个字也不要再提,阮家以后也不会再有一例。”
阮招对族中活祭一事从不参与,甚至从来都是一个绝口不提的态度,不用阮玉山打招呼,他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开口。
只是看见阮玉山说这话时总压着声音时不时往后瞧,阮招心生疑惑,便也跟着看过去,只看过大堂桌边一个卷发乌浓的瘦削背影,一身华光溢彩的银底赤纹霞光缎,肩上背上流苏琳琅,手背白净修长,倒很像异邦的什么贵族公子。
阮玉山知道他看见了钟离四,便扬唇一笑,指着百重三道:“这孩子算你半个弟弟。”
“弟弟?”
阮招收回目光,重新放到百重三身上,“他是阮家哪一支血脉?”
“他不姓阮。”
阮玉山道,“他是钟离一脉的孩子。”
阮招拿筷子的手指微微一颤,手中一支筷子顺着指间缝隙往后翻倒,最后几个旋转落到地上。
“他是谁的孩子?”
阮招没有去捡筷子,也没管碗里的汤汁溅到自己的袖子上,只是凝视着百重三问。
阮玉山扭头,冲后方那个银衣乌发的背影做出一个介绍的动作:“那位是我尚未过门的夫人,饕餮谷的蝣人九十四,也是我上门求的人情,让钟离老头子收他做了义子,如今算你名正言顺的义弟。义弟的弟弟,怎么不算弟弟?”
阮招的视线流连在钟离四和百重三之间,神色恢复了一片平静,伸手去竹筒里又拿了一双筷子,面无波澜地问:“他可知阮家活祭旧俗?”
一说到这个,阮玉山就跟嘴里塞了茄子似的摸着膝盖低头不吭声。
“小玉山,”阮招了然,重新挑了一筷子面,提醒道,“你未免有些吃人不吐骨头了。”
阮玉山又侧头看了钟离四一眼,颇有些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不欲多解释,只道:“我已在尽力了。”
“尽力废除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