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钟离四第一次在笼子外迎来一个春天。
阮玉山走后他便学着在院子的花圃里种树,钟离善夜给他移栽了一些树苗,他又自己埋了些种子,在地里乱七八糟地种着,钟离善夜听他的动静说他种得不对,他知道也不改。
等阮玉山回来再改吧!
钟离四心想,再乱的花再乱的树,阮玉山回来了,总有法子把它们修整得规规矩矩。
如果自己什么都做了,阮玉山回来干什么?他得找些事情给阮玉山忙活忙活。
于是钟离四花圃里的灌木花丛长得高低错落,横七竖八,毫无观赏性可言:两株月季之间长着一颗白菜,梨树和橘树之间又搭着一架子佛手,月季和梨树之间种着一片小葱。
他从椅子上起身,听见身下的摇椅跟随他的动作发出了干涩缓慢的摇动声,这不由得引他回头看了一眼。
钟离四总觉得自从阮玉山离开的前一夜,这椅子被他掀翻倒地后,便出了故障,像个摔了一跤的老骨头,再不复从前的灵活。
阮玉山离开的这三个月里他时常想亲自动手检查检查,可临到头了又觉得椅子发出这样的声响很有意思。每响一次,他就会想起阮玉山离开前的那个夜晚,静谧又热烈。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阮玉山连人带椅子一起掀翻——他的脾气就是那么坏。
但钟离四不会再跑去钟离善夜的院子了。
他应该会抓紧一切阮玉山离开前的时间多和阮玉山待在一块儿。
钟离四走到月季前,摸了摸月季,又顿下身摸了摸茂盛的小葱。
原来春天如此鲜活,有如此多的颜色。
钟离四不免在心里遗憾,他同阮玉山针锋相对地度过了一个枯黄的深秋,又相濡以沫过完了一个雪白的冬天,却错过了他从未见识过的鲜艳的孟春。
夏天吧。钟离四暗暗决定,夏天阮玉山还不回来,他就去红州找他。
阮玉山不肯告诉他红州在哪儿,问钟离善夜,对方也不说,钟离四知道,这是阮玉山特地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出门乱跑。
这里的人不说,他总会问,只要下了山,他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一个红州?
他又不捣乱,他只去看一眼阮玉山。
看一眼就回来。
他一面想,一面往土里浇水。
正浇着,外头有小厮送信来。
钟离四擦了擦手,接过信,见着信封上写“四叔安启”,便知信是阮铃送来的。
阮铃的第一封信送来时,正好是除夕,钟离四原本惊诧于阮铃身处军纪最严格的骑虎营还能往外送信,打开信件时才知即便是骑虎营,每人也每月有两次前往乐营的机会,只要肯用钱,从乐营寄出去的信,比寻常驿使还快上许多。
他后来也陆陆续续给阮铃寄了些回信,无非是问他身体如何,在军营是否吃饱穿暖,又从府邸拿了些衣裳银子一并请人送往骑虎营,可无一例外阮铃下一次再寄来的信件中都没有回复他的问题,既不说衣裳银子收没收到,也不说上一封回信几时读的。
钟离四留了个心眼,有一次特地在信里问了阮铃寄去的衣服合不合身,镇气环是否有效,并在信中叮嘱对方记得回复,然而下一次收到阮铃的信件时,对方依旧没有提及任何。
钟离四便明白,阮铃那边收不到他的任何回信。
他也不再写,只把信看过后收起来,像保留阮玉山的信一样保留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中。
唯一不同的是,阮铃的信钟离四会平平整整安放在盒子里,每半月打开一次,而阮玉山的信他总忍不住开盒翻阅,重温完这一封又去看那一封,每一封都被他看得翘边卷角。
这次他照旧是把信看过放进了屋中的锦盒,随后便离开一朝春阙去陪钟离善夜吃饭。
谁知走到一半,听见下山采办货物的小厮在前头边走边聊,说是饕餮谷的三小姐前些日子被送去天子城结姻,临走前还挑了个小蝣人给自己做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