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断雨哂了一声,又道:“红州这小子,多年前我有所耳闻。十二岁以新登红州州主身份上天子城时,当着先天子的面,便有过惊世骇俗之言,说自己在位一日,便一生‘天子不求,玉皇阶前不垂首’。如今看,我白断雨的面子,比天子和玉帝还大嘛!”
白断雨一边说,一边烤着银针,一边斜楞眼睛打探钟离四的神色。
钟离四大抵是有些烦他,别开脸,手里不停摩挲着一个粗糙的平安扣。
“小蝣人,”白断雨收了针,转向钟离四,一脸正色道,“我看那小子很在乎你,而你也并非像之前表现出那般绝情。既然心里还有彼此,何不把话说开,给自己一个选择?”
“若是选择有用,我何须旁人提醒。”
钟离四乜斜了白断雨一眼,倒是把话说得很开,脸色苍白,神色间却很坦然,“他是阮家家主,我是蝣人。他的堂亲杀了我的哥哥,我亦报仇杀了他的堂亲。只要心中还有半分恩义和责任,便不能在一起。他自己也清楚,如今和我之间,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倘若我叫他知道自己还有命可活,那对彼此又是新的折磨。不如早日断了恩怨,放他一个自由,也放我一个自由。”
“你此时肉身一殒,身上肩负的蝣人身份和责任也该随之消散了。”
白断雨不以为然,反问道,“你凭什么断定,阮家小子不会愿意为了你,舍弃阮氏的身份呢?我看他为了救活你,就差把命拿来换了嘛!”
钟离四指尖紧紧攥着那个平安扣不吭声。
“其实你也愿意的吧?”
白断雨撑着膝盖扭过上半身凑到他眼下追问。
钟离四沉默了很久,只说:“红州太大了,阮氏也太大了,蝣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太大了。他若抛下一切,会成为阮家的罪人。”
白断雨不管这那的,只问:“你就说你愿不愿意!”
钟离四:“……”
白断雨紧紧盯着他:“嗯?”
钟离四忽然目光锐利地扫向他:“你怎么比我爹还烦!”
白断雨:“你怎么比我徒儿还拧巴!”
钟离四从床边蓦地起身,站了一会儿像是要走出房门,最后还是坐了回去。
他松口道:“就算我愿意等他,也不要在这儿等。”
白断雨响指一打:“这就对了。”
“脱衣裳上床!”
白断雨掀开被子,“把安神药喝了。老子先帮你把骨虫引出来,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阮氏奉养上百年的骨虫亦非池中之物,即便是白断雨来了,要引出来也得花费整整一日工夫。
从银针一点一点疏散钟离四骨珠上遍布的固界,到打通钟离四体内闭塞的玄气,再唤醒骨虫将其引入银针,石窟壁宫的大门打清晨关上,一直到傍晚才被人从里头推开。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白断雨提着药箱脚步轻快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三个跟屁虫已经回谢氏大军营地去了。
最后只剩一个阮玉山孑然一身候在林子外,一天都不曾离开半步。
白断雨甫一踏出大门,阮玉山便疾步迎上前:“白先生——”
话音未落,先被白断雨扔了个小盒子到怀里。
阮玉山稳稳当当接住,又听白断雨说:“骨虫我给引出来了,拿到你阮家仓库好好放着,此等禁术,日后万不可再用。”
“一切听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