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在楚寒衣脸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原本就不太平整的床褥在他手下乱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裴知岁强压着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平静道:“你这是何意?”
楚寒衣不答反问:“你是何时意识到这是场幻境的?”
裴知岁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楚寒衣了然,“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叫醒我?”
裴知岁依旧没有回答,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仿若一道屏障般掩去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见他这幅样子,楚寒衣心中蓦的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快意。他心想,小梅花精向来巧舌如簧,生平少见的几次语塞,怕是都给了自己。
这么一想,自己倒也不亏。
“因为你知道,这是我的心结,亦是我的执念。你心知若不能在此次消解我的执念,从今往后,便再无任何机会了……”楚寒衣声音一顿,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接着往下说。
他注视着裴知岁,眼底通红,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
“裴知岁,你要死了,是不是?”
裴知岁那双灵动而漂亮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他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我看你是受这幻境影响太深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他正欲起身,却被楚寒衣一把拉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同他对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同我说一句实话?”楚寒衣死死锢着他的双臂,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冷颤,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裴知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出于‘为我好’而替我做出任何决定……你能明白吗?”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裴知岁,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裴知岁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时一把嗓子已然哑的不成样子。
“你进了我的识海……你问了尹秋生。”他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是一根羽毛飘落,坠在楚寒衣心上。
“我若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告诉我事实。”楚寒衣没有否认他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抓着裴知岁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如果你给我安排的结局就是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不正常的弧度,沉声道:“到时你我阴曹地府再见,也算不枉这一生。”
此言一出,裴知岁脑中嗡的一声,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彻底断开。
“可我不想!”他抓着楚寒衣心口的布料,脸上的表情掺了几分怒气,“我不想你蹚我这趟浑水,更不想你因我而丢了性命。”
他自上而下凝望着楚寒衣的双瞳,只见那双熟悉的眼瞳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决绝,毫不退让地,宛如一柄利剑般刺向他的心尖。
看着看着,裴知岁忽然便卸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倒在楚寒衣身上,语气也低了下来:“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想你好好过完应有的一生。”
他的额头抵着楚寒衣的肩膀,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又轻又闷,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锦缎,“我早该死了……上辈子,即使我没能死在你的剑下,尹秋生也不会放过我。”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几声:“在归寂山做你徒弟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开心、很轻松。这样的日子与我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之物,我借着你的光舒舒服服地享受了这么久,也足够了。”
“有些话我过去一直羞于启齿,但事到如今,我也怕我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裴知岁话未说完,一双手便急切地攀上了他的脊背。楚寒衣死死地环抱着他,哑着嗓子祈求道:“别说,岁岁,我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环在后腰上的那双手冷若玄冰,正轻微的颤抖着,令裴知岁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仓惶无措。他有些艰难地从这个拥抱中抬起上半身,看清了楚寒衣脸上难掩的悲怆之色。
他上前同他贴了贴脸,低头咬在楚寒衣紧抿起来的唇瓣上,浅浅微笑起来:“这样孩子气的话,倒是有很多年没在你口中听到了呢,好怀念。”
他面上的神情是少见的恬淡与平和,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楚寒衣脸上愈加浓郁的悲伤。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裴知岁坦白道:“那缕人魂说的不错,我的确快死了。我的神魂正在逐渐衰弱,五感亦在缓慢封闭,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毁灭半神之物的代价,亦是我早已为自己挑选好的结局。”
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剑终于落下,纵使心中已然有了准备,但如今亲耳听到裴知岁承认自己命不久矣,楚寒衣的呼吸还是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为自己挑好的结局……”楚寒衣重重的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哽咽,“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