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楚寒衣其实不常有这么亲昵的接触。
少年时形影不离的那段日子暂且不提,单论重生之后的这几年,他虽然拜入了楚寒衣门下做他的弟子,却没有真的在心里将他当作师长。
世事变迁,时光如白驹过隙,他从一棵天地生养的梅树成了一个拥有血肉之躯的人,而与他相伴的少年人也成了名扬北域、无人不尊崇敬佩的沽月仙尊。可即便如此,他眼中的楚寒衣却依旧是当年那个呆呆愣愣、不愿折去花枝所以宁愿苦等落花的少年。
他心中的楚寒衣从一开始便是这般的模样,他认为他该是这样,所以无论后来的楚寒衣如何变化,都没法改变自己在裴知岁心中的样子。
也正是如此,他没法把楚寒衣当作师长。虽然平日里他总是师尊师尊地唤他,但比起真心实意拜师的齐云霁,他的那几声“师尊”更像是一个有些新奇的称谓罢了。
虽然他心中不把楚寒衣当作师长,但面上功夫却还是要做上一二的,寻常师徒是什么模样,他与楚寒衣便是什么模样,只是较之旁人,他与楚寒衣要更加熟稔,行事也会稍稍随意一些。
只是随意归随意,这般亲昵而又缱绻的动作却是从未有过的。
裴知岁低垂着眼睫,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楚寒衣的肩背,给自己找了一个能够舒舒服服倚靠的角度。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楚寒衣的回答,但就是莫名的想要亲耳听到他将答案宣之于口。
“他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嗯。”
“有多重要?”裴知岁忽然有些坏心眼地问道,“比我还重要吗?”
楚寒衣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几分无奈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小岁。”
这一声“小岁”顺着夜风钻进裴知岁的耳朵,裴知岁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后知后觉自己整个耳朵都在微微发烫。
他忽然不想听楚寒衣这么叫自己了。
从过去到现在,裴知岁都觉得名字这个东西无关紧要,因此也从不在意他人如何称呼自己,但就在刚刚,他忽然想要再一次从楚寒衣口中听到他对自己最初的那个称呼。
毫无缘由的,他就是想听楚寒衣再叫一声岁岁。
“师尊,好可惜啊,你没能和那个人一起去云崖,反倒让我钻了空子,”裴知岁假装没听到他的声音,接着故作担忧道:“若是那个人知道了,会不会来找我算账啊?”
他甚至没打算给楚寒衣思考的机会,紧接着道:“如果他真的来找我算账,师尊你会站在谁那边啊?你还会保护我吗?”
楚寒衣被他这一连串的话语问得一愣一愣,他微微偏过头去,侧脸轻抵裴知岁的头顶。那几根散落在他颈间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带来了阵阵难以言喻的微妙痒意。
他失笑道:“你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奇怪吗?哪里奇怪了,”裴知岁偏不放过他,“师尊你这是在逃避回答吗?还是说你怕自己的回答会让我难堪才故意岔开话题?师尊你放心吧,我很坚强的,绝不会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抹眼泪。”
楚寒衣似乎被他的话逗乐了,原本毫无波澜的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浅淡的笑意。他轻轻笑了几声,道:“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的。”
“这就是站在我这边的意思咯?”裴知岁道。
“嗯,”楚寒衣点了点头,“站在你这边。”
“可你要是站我这边,你那位重要之人伤心了该怎么办?若是他难过得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楚寒衣用余光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身后的人,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回答道:他才不会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那样伶牙俐齿的家伙,只有将别人说掉眼泪的份儿,哪里会让自己不痛快。
他有些怀疑裴知岁是不是记起了什么,但又偏偏找不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能依靠直觉和对他的了解一点一点地猜。
他并不是那种扭捏的性子,也不愿浪费与裴知岁相处的时间去做那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试探,既然心中有了猜测,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可能,他也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去。
只是虽然他有心想将一切问个明白,奈何老天阻拦,他的问话刚说到到一半便收到了弟子失踪的消息。事态紧急,加之已经错失了最佳的询问时机,万般权衡之下,他也只好收敛了自己的私心,带着裴知岁直奔云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