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衣走到白梅身旁,放下了手中的灯盏,白梅这才发现,这人将自己大剌剌的暴露在风雪之中不管不顾,倒是给手中的灯盏好好布了一层结界用以隔绝风雪。
真是好生奇怪的人,白梅兀自嘟囔着。
楚寒衣自然不知道白梅心中所想,他在树根处为自己清出了一小片空地,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而那盏施了结界的灯盏则被他圈在怀里。
他垂眸看着怀中跳跃的烛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他身旁的白梅:“今日是除夕。”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守岁,还有些不习惯……”他将头靠在树干上,声音淡淡:“娘亲,我在归寂山中一切都好,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其他弟子们待我也十分和善,不必为我担忧。”
他声音一顿,微微低头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狐裘中,声音便显得有些闷:“只是,大道三千,我还未寻到属于我自己的路。虽然师尊总说世间万物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我还是有些……我过去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拿起刀剑,定是为了护佑重要之人。可如今,你与父亲都……”他话语一顿,语气忽然有些哽咽:“我竟想不到该为谁执剑了。”
楚寒衣其实并非是仙门中人。
他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学的不是修仙问道,而是君子六艺。在来到归寂山之前,楚寒衣从未想过自己踏上这样一条路。
白梅总觉得楚寒衣太过老成,没有少年人的鲜活气儿,但其实之前的楚寒衣并不是这样的。他也曾有过策马长街的少年意气,会同友人抱怨夫子留下的课业繁杂,会耗费数日从城东赶到城西,只为看一眼花开。
楚寒衣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
南渊动乱,妖魔横生。
楚家所在的涟州,便是妖魔妄图踏入北域所要经过的第一个地方。
而楚寒衣的父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是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之中。
楚家上下,唯有一个楚寒衣被前来平乱的苍琅真人救下,保住了一条性命。
也是自那日开始,他变得内敛而沉稳,仿若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但无论再怎么沉稳,终究是个十余岁的少年,那些平日里无法诉诸于口的疲惫、难过和委屈,都在这个雪夜中尽数爆发。
明明去年的除夕夜还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凑在一起守岁,怎么才短短一年时间,便天翻地覆了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无数个日子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竟成了他再也无法触碰的一场幻梦。
直到眼前的烛光变得模糊不清,楚寒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哭。他怔愣地摊开手掌,随后便有豆大的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尽数滚进了他白皙的掌心,化为一滩小小的水渍。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想要平复下来,奈何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劈里啪啦地直往下掉。楚寒衣硬生生憋了一会,发现实在忍不住泪意,索性不再管它,任由眼泪打湿了雪白的狐裘。
反正这里除了他,就只有一株白梅,没有其他人会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楚寒衣这么想着,随即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抹眼泪的手,却在下一瞬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啧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掺杂着耳边呼啸的风雪声,令人难以捕捉。
但楚寒衣确信,他听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腰间佩着的木剑,语气戒备:“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嗤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你猜猜我是谁。”
那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调是少年人独有的明快张扬,如山涧清泉,又如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只是这人一把好嗓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懒散的调侃,漫不经心的仿佛在逗弄什么小鸟雀一般。
楚寒衣神色微冷,面色沉了下来。
但无奈他才刚刚哭过,一双凤眼尚泛着水光,眼睑出也是绯红一片,所以哪怕此时此刻刻意做出严肃的神情,却依旧没什么攻击性。
那声音见他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躲在我的地盘哭,还不许我说句话了?”
楚寒衣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的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