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又想起杜丛筠,若是当时他再坚定些,或许后来当杜丛筠在他面前发病之际,他也能够帮助一二,缓解他的痛苦。
“如何?”
但现在,或许也并不迟。
“瑾宁想学。”
谢瑾宁转身与之对视,忽地撩起衣摆,再度重复道:“邓老,不,师父,瑾宁想向您学习医术。”
“诶诶诶!”邓悯鸿赶紧扶住他的手肘将人拦住,“学就学嘛,下跪做甚,老夫从不讲究这劳什子繁文缛节。”
等人站直,他继续道:“不过老夫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医者一道,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此道枯燥无趣,而你半路出家,无疑是难上加难。”
邓悯鸿直言不讳,“你可要想好,若是中途嫌苦嫌累甩手不干,那我们的师徒关系便断绝于此,永不再续。”
白眉下一双亮眸紧紧盯着谢瑾宁,目光并不凌厉,却仍似要将其洞穿。
他面上时常挂着的闲散笑意褪去后,超尘拔俗之气再度萦绕周身。
似医,似道,玄妙莫测。
“瑾宁省得的。”
谢瑾宁神色坚定不移,他抬手作揖,朝着邓悯鸿深深鞠躬。
“师父在上,请受瑾宁三拜。”
躬身时胸口略有郁胀,他咬牙咽下闷哼,极近诚恳地拜了三拜。起身时,那眸中闪着的光甚至比镶嵌在夜幕间的闪烁星辰更为璀璨夺目。
“好,好啊。”
邓悯鸿哈哈大笑,“老夫也有徒弟咯。”
若谢瑾宁能坚持下去,寻个合适时机,他定要将其带回药谷,跟那些个糟老头子好好显摆一番。
放好野猪,净完手的严弋无声走入,从伙房端出杯温水递于谢瑾宁,又悄然静立于一旁。
喝过代茶清水,邓悯鸿从药箱深处取出一本三指厚的书册。
“此籍前篇汇集涵盖《太阴经》《脉经》等诸多医术典籍精窍,穴道,经络,五脏六腑,用于定基立根最合适不过。后半册则是各类伤创以及处理方式等等,你且先不用看。”
谢瑾宁恭敬双手接过,却仍低估了重量,皓白手腕却被带着往下坠了一截,险些脱手而出。
此籍封皮显然是用某种上好皮料制成,却边角磨损,暗沉粗糙,在岁月摩挲下褪去了最初的光泽。
封皮间“疡科治要”四个墨字已有些模糊,被时光晕染成青灰。书脊处褐黄棉线与米白交织,或是断裂后重新修补,或是添页,满是补订痕迹。
谢瑾宁屏住呼吸,缓缓翻开书页,泛黄纸张上的每一页都工整记录着躯干四肢、穴道、筋脉、脏腑等相关知识,辅以细致手绘。
朱笔标注穴道,朱砂勾勒筋脉走向,密密麻麻的小楷在暗沉暮色间化为无序蝇虫,需得凝神凑近方可识别,但谢瑾宁仍看得认真,绷紧的小脸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庄重与神圣。
屋内箱中有《黄帝内经》残本,谢瑾宁无事时便翻阅了些,此时再看这《疡科治要》,惊觉其言语之简明扼要。
不仅汇聚邓悯鸿半生心血,更是承载精炼先辈毕生所学,此岂乃珍贵二字能道尽?
谢瑾宁的胸口因激动而起伏,背脊发热,接过书的双手甚至在颤。他轻抚着书页,仿佛能触摸到历代医者的智慧与心血。
“师父,瑾宁定会用心研读,打下坚实根基,日后治病救人,不辜负您的期望。”
“漂亮话就不必多说了,老夫听着累得慌。”邓悯鸿颔首,语重心长道:“该说的话也已说尽,接下来,靠的就是你自身的悟性与勤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