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怒的狮子。
“整饬京营?陛下是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也跟着他一起糊涂了吗?京营是什么地方?那是咱们勋贵安身立命的根!是我大明朝二百多年的祖宗之法!”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激动。
“没了京营这块肉,你让咱们这些人拿什么养活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让咱们的子侄去哪里谋个出身?咱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张维贤,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这是在刨我们所有人的祖坟!你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
张维贤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他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剩下一片苦涩。
直到朱纯臣的咆哮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他才缓缓地放下了酒杯。
“活路?”
他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冷冽如刀锋般的光芒。
“纯臣,你告诉我,哪条是活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朱纯臣的怒火之上。
“是让你那个宝贝侄子,领着一个卫的空饷,用克扣下来的军粮,在京郊开了三家最大的米铺,这条,是活路?”
“还是让你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将兵仗局里生了锈的火铳当成新货,卖给蓟镇的边军从中渔利,这条,是活路?”
“又或者是,你我两家,还有在座的各位,哪一家没有在京营的军田里,划拉出几百上千亩变成自家的私产?这条,是活路?”
张维贤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朱纯臣的心上。
朱纯臣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张维贤说的句句是实。
“我们养着的是什么?”张维贤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悲凉,“是一群连刀都拿不稳的纨绔子弟,是一群只会吃空饷、占军田的无赖兵痞,是一支在册十二万,实则能战者不足一万的……废物!”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让那冰冷的寒风吹拂着自己苍白的头发。
“我问你,纯臣。这样的京营,这样的军队,若是建奴的铁骑真的打到了北京城下,它能做什么?”
“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保境安民?”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刺朱纯臣。
“到那个时候,建奴的刀,会因为你是成国公,就绕着你的脖子走吗?!”
“他们会因为你府里养着几百口人,就发善心,不抢你的家产不辱你的妻女吗?!”
“国之不存,家将焉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