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阳冷着脸,侧身避开,语气生硬:“滚远点,别逼我拔刀。你若真手痒,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楼弃倒酒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像是捏准了姬阳的七寸,慢悠悠地开口:
“都督息怒。我虽不知你与姜姑娘之间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才让昔日情分化作今日怨怼。但我可以笃定一件事……”
他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你若在此处动手,消息传回刺史府,她……一定会不高兴。”
姬阳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她不高兴”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锁住了他所有的怒气与杀意。他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看法,却唯独……唯独不能不在乎她的。
良久的死寂之后。
姬阳缓缓松开了手,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收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端起了楼弃刚刚为他满上的那杯酒。
楼弃见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也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于是,在这望月楼上,两个在战场上斗了七年、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宿敌,竟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默默地喝上了酒。
刺史府内,西院内室之中,安神香的青烟一丝一缕,缠绕着满室的暖色。
姜辞端坐于窗前的软榻上,垂着眼帘,手中捏着一枚绣花针,正心无旁骛地在一块素白的手帕上勾勒着什么。
一旁的晚娘往铜炉里添了几块新碳,暖意渐渐弥散开来。
她看着自家姑娘那清瘦而倔强的侧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姑娘,您当真……就这么不见都督么?他毕竟是一个人来的,也没落脚处。”
姜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见他作甚?听他狡辩么?再说了,他这么大的人,还需要我操心他睡哪儿?”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休书是他亲笔所写,白纸黑字,‘生死勿复相闻’。如今他都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我除了祝他儿孙满堂,阖家幸福,还能说什么。”
“都要当爹的人了”这几个字,她说得尤其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压在了晚娘的心头。
晚娘叹了口气,走上前劝道:“姑娘,奴婢瞧着那个楚窈,绝非表面那般单纯无害。她平日里处处模仿您的穿着打扮、言行举止,怕是早就起了不
该有的心思。”
“您心思纯良,总不愿将人往坏处想,可人心隔肚皮,谁知她背地里用了什么手段?都督那样的人物,没准儿也是被她蒙蔽了呢。”
她见姜辞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便又接道:“依奴婢看,无论如何,您二位也该坐下来,将此事当面说开。倘若真是都督负心薄幸,那您再将他赶走,从此一刀两断,也算断得明明白白,不留半分猜疑。”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久,姜辞手中的动作彻底停下。她将那枚银针扎进绷子,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沉思了数息,眼底情绪翻涌。
“即便要说,”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也得先晾他两日,我不过耍了脾气,他就真敢休我,等回头我要是再误会他点什么,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晚娘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脆生生地应道:“姑娘说的也是,老奴年轻时,与夫君也总闹不愉快,有时候情绪一上来,什么没缘由的就骂他一顿,他也不敢说个什么出来。”
说完,她便躬身退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晚娘走后,姜辞独自又坐了一会儿。她拿起那方才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是一对初具雏形的鸳鸯,只绣好了一只,另一只还空着轮廓。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烦躁,随手便将帕子往桌案上一丢。
罢了。
她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转身回了内寝。
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次日清晨,望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