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郎月慈照旧去酒店接施也。
上了车后施也让郎月慈暂时别开车,他抬起手指了下行车记录仪,让郎月慈关掉。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而后看着施也,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施也偏头看向郎月慈,说:“想跟你聊聊。”
“行,聊什么?”
“回答你的好奇。”施也没有过多停顿,或者说,他没有给郎月慈反应的时间,就直接说了下去,“我博一那年跟随老师做过一年的助理咨询师,有一个来访者,在我第三次单独为她进行基础咨询之后就没再来过。我们的专业术语叫来访脱落,我还在跟老师讨论脱落的原因时,警察找上门来,我才知道那个来访不是普通脱落,而是自杀了。而且她是在结束咨询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你……”
“这是我后来转换研究领域,以及很少再做咨询的原因,也是我的创伤。”
郎月慈愣愣地看着施也,足过了有五分钟,他才开口:“我确实好奇,但我没有逼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你难不难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
“不用道歉。”施也给郎月慈投去了一个和煦的目光,“我不难受,也没有任何不适,这不是我难以启齿的隐秘,这只是我的一段经历。”
“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郎月慈局促又笨拙地阻止着。
“如果我不想被触及,我有一万种方式绕开这个话题。你昨天的好奇并没有带给我伤害,也没有让我觉得冒犯。而今天我告诉你这些,是我的坦诚,我觉得我可以跟你沟通这个问题,作为朋友,可以让你了解到这些。”施也看向郎月慈,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拿你当做案例来分析,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以外的交谈,都不需要有标准答案,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结果。或许是我之前的表达让你误会了,我不做咨询,不分析案例,不代表我不做倾听者。情绪是由事情所引发,但情绪也可以单独被谈论。情绪、想法、感受,这些东西可以不依托事例,它们本身就可以被直接谈论。”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施也轻轻拍了下郎月慈的手臂,“朋友之间的闲聊可以是漫无目的的,可以是发散的,也可以是无所顾忌的。”
筋骨分明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温度透过衣服传来,不灼人,而是熨帖舒适。郎月慈低头看着,心中的话倾泻而出:“你说你不分析人,可我想让你分析我。我需要帮助,施也,我真的需要帮助。你的文章里写过,过往经历会投射在当下。而且现在很多人都在讨论原生家庭,我……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跟我的家庭有关系。我知道我其实应该去找别的咨询师,不该拿这些事来烦你,但我做不到,我迈不出那一步。”
“没关系。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觉得这是打扰。你不用揣测也不用考虑你的行为是不是模糊了心理咨询和朋友之间的界限,那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施也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举个例子吧。杜君衡那个案子,如果侦办过程出了问题,是刑侦的责任;如果测谎部分出现失误,是我的责任。假设案子有瑕疵,即便是整体追责,在细节上,我们也是无需为对方负责的。对不对?”
郎月慈轻轻应声,这个例子很容易理解。
施也于是继续说:“同样的道理,咨访的双重关系、伦理红线与边界探讨,那是专业人士的必修课,不是你的。就算你想替我考虑,你也做不到,毕竟你没有这方面的系统训练。我知道你需要帮助,我也很想帮助你,所以我才想让你说实话。你说你想说的,我给出我能给的回答,如果触到了红线,我会直接告诉你。这样好吗?”
郎月慈点头,他清了下有些发涩的喉咙,说道:“就算你想劝我,也不用自揭伤疤啊……”
“我真没有。”施也笑着安慰,“那个来访确实影响了我当时的状态并间接影响了我的现在,我称之为创伤是因为它对我就是创伤一样的存在,但我的创伤并不是需要被避讳不谈的。就拿昨天的例子来说,我现在就是带癌生存。我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影响了我,但我不回避它。我不会跟其他来访说这件事,因为那是不被允许的。但我可以跟我的朋友分享这件事,我的分享中不涉及那个来访的任何隐私,只关乎于我的情绪和想法以及对应的行为选择。”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郎月慈抬了头看向施也。
“你问。”
“你有不擅长的领域和话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