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爷一朝突闻此讯,只是沉默不语,并未见他如何伤心欲绝,但隔日再见他时,却发现,他那满头黑发已是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灰白,面色惨白、眼睛凹陷。
只是一日的时间,那往常十分合身的白绸长袍,如今穿在他颀长的身上却空空荡荡,往日俊朗挺拔的他,今日一见竟也显得佝偻了起来。
他知道在这一刻,宗爷也没了,死了,现在还活着的只是林氏的族长。
我在一个很平常的安静午后,失去了一个生命中最爱的人,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普通地度过了那一天,就那么错过了他的一生。
林末捏紧了手中的那一束洁白无暇的茉莉花,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生已死别,死后又岂能复相见!
她叹了叹气,“那之后,大概过了一年的时间吧,林繁耀开始断断续续地生起病来。”
心上的病,药石难医!心空了,人还怎么活?
林繁耀很着急,都说,人死后奈何桥上等三年,他怕再久一些,明若就不等他了!
再之后日记就只记录了一段林繁耀对自己身后之事的嘱托:
宗爷嘱咐我,希望我在他死后能把他的尸身烧了,然后把他的骨灰带去暹罗,但是万万不可扰了林明若的安宁,就把他的骨灰撒在林明若的墓前空地上即可,不立碑,不设坟冢。
林繁耀留给族人的遗言也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林繁耀此人生前对林氏宗族并无任何建树,反多是拖累,应把他从族谱中除名,即然生无此人,死便也不该再入祖坟,死后尸身便托付族内的林俊处置即可。
“名字从族谱中除名……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林末呆愣愣地问着。
潮埠的家族规矩,若有人生前犯了大错,做了有损家族利益的事,则死后名字从族谱上剔除,这不仅仅意味着被逐出了家族,剥夺了姓氏,受到族人的唾弃。
更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承认他族中的身份,他生前所有存在的痕迹都会被家族抹去,意味着这个世间再也不存在一个叫林繁耀的人。
只怕现在的人,并不能体会到那个年代在潮埠,被家族驱逐的严重性吧。
在那个年代的潮埠家族观念是非常强的,就如同林明若和他爷爷,就算落了难,只要他回家族,家族的任何人都不能驱赶,必须给予帮助和庇护。
这不止是大家族的责任和义务,这更是潮埠当地人的约定俗成,是不成文的规则,这在动荡的年代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这就是家族。
而徐方耀自愿失去了他的家族。
“或许,他是想要给林明若一个交代吧,林明若不是一直希望林繁耀是他一个人的吗!或许他觉得没有了家族的负累之后,这个干干净净、孑然一身的自己,才有资格去见林明若吧!”
“……是吗?”林末心酸一笑。
“林俊说,林繁耀临死前还念着一首诗,我就去查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你们古代一位叫李白的诗人写给他去世的挚友的一首诗。”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草树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林末低头不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哭了起来。
林末一泣,哭声便再也止不住。
你就借我的眼睛哭一场吧,林明若,我允许你哭一场!
然后,就忘了吧!-
徐方耀从他后面轻轻地环抱了过来,将人圈在了怀里,手掌温暖地包裹住了林末的眼睛,“没关系,阿末,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