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坐在高脚凳上,像一只蹲在树桩上的黑色猫头鹰。他脱下外衣,折了两折放在腿上,然后把左手衣袖挽到手肘上方。在黑色面罩和黑衣黑裤的衬托下,他的皮肤泛着冷白的光泽,像是夜色里凝结出的一块冰。
他用力握拳,手臂上青色的血管登时凸显出来。他拍了两下血管,从怀里抽出一支营养针,熟练地对准臂弯扎了进去。
说起来有趣,这个人宁可扎自己一针,也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摘下面罩。说话,吃饭,杀人,逃亡,爱欲,都是不必露出脸的事。
诺曼的面罩,莫恕的头盔,可能黑街的人都有一种洞穴情节吧。
人可以活得像只老鼠。
而更有趣的是,林真现在也不愿意摘下骇客眼镜。她隔着眼镜打量着周围,感到一种陌生的扭曲的安全感。
她手里拿着一管营养液,喝了一口。营养液喝起来像是石灰水,石灰味顺着食道一路烧到胃里。她屏住呼吸,两口喝完剩下的,怀疑自己正在消化一堵墙。
诺曼收起针管,随口问道:“所以,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个脑子的?”
他的袖子依旧没有放下去。臂弯里,注射过的地方渗出一颗嫣红的血点。
“你不擦一下吗?”林真指了指。
“没必要。”诺曼一把拉下袖子,接着说:“芯片上的大脑等级是e,但能让你安安稳稳待这么久,这个大脑绝对不止这个级别。”
“为什么?”
“等级低的带不动你的意识,好一点的七窍流血,运气差一点的直接成植物人。这不是你们很喜欢的攻击方式嘛?你不会没入侵过低等级的脑子吧?”
林真沉默着,把营养液包装揉成一个圆柱。
诺曼猜得很对,这个芯片不是原装的,这具身体也不是林雪。但她不会跟一个陌生人坦白交代,更不要说对方显然是一个法外狂徒。
“我说我这是第一遭,你肯定也不信。不是我找上的这个脑子。她是什么等级,是不是e,我也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刚死。你是大脑骇客,又不是神仙。”
可相比醉虾,林真还是更愿意吃全熟的虾。她闭上眼睛,这个比喻并不能让她好受。她正在为自己脱罪,而脱罪的手段,其一就是异化受害者。
那不是人,那只是一具空壳。比起一个活生生的女孩,一具尸体更容易解释,也更容易原谅。
可如果她没有来,那个女孩会不会醒来呢?
营养液在她的胃里翻滚。她抬起手,虚握成拳,用力抵在嘴唇前。
“这个营养剂真的很难吃。”
“没吃过?那来我们这儿可真是委屈你了。”
林真一脚踩在高脚凳的高度调节器上。
椅子陡然下降,诺曼被迫和她对视。
林真看着诺曼的眼睛。
“对。”她说,“我没有吃过。我一天吃三顿饭,早上有热腾腾的豆浆油条小笼包,下午有三分糖的奶茶加小蛋糕。我吃肉,吃鱼,吃蔬菜,吃白米饭,我从不喝营养剂。”
她的语速加快,嫣红的血色在脸颊蔓延:“我来的地方,街道是干净的,火葬场没有那么黑心,枪械是被禁止的,杀人是犯法的,我没见过死人,更没看过血!”
她感受到自己正在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