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朝又打开了第二封信,这一次信上终于有了熟悉的字体,薛遥知的字并不太好看,但她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容朝,多谢你当年留下的五百两银票,才让我在青城安身立命,但我已要离开,却不见你归来,特此归还你当年留下的银票,与这些年产生的利息与分红,以及我住在此处的租金。保重。
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内容了。
短短的几行字,却像是薛遥知想要与他划分界限一样,桩桩件件,算得分明。
容朝已经快没有打开第三封信的勇气了,他蹲得脚都麻了,才僵硬着手,打开了第三封信。
里面掉出了一张信纸,上面压着一朵形状漂亮的梅花,梅花边,是少年当年认认真真的写下一行字——
容朝要与薛遥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薛遥知留了这信纸四年,最后在临走时,还给了他。
薛遥知留下了三封信,可是真正写给他的,也只有那短短的“保重”二字。
容朝有些崩溃,他看着散落一地的信纸,最后还是一张一张的捡了起来,小心的放回信封中。
他将信纸贴身收好,桃花酿重新埋回桃花树下,站起身时,双腿已经完全发麻,他静站了一会儿,忽然嗅见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容朝绕到桃树的另一面,然后看到了一筐已经完全腐烂的青梅。这是薛遥知当时忘记丢掉的垃圾。
容朝看着那筐完全腐烂的青梅,愣了好久,回过神来时,眼眶已是通红,他脱力般的瘫坐在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对不起,我失约了。
所以你也,不要我了。
院外高大碧绿的大树间蝉鸣声声,清脆悦耳,拉长了夏日的白昼,容朝在蝉鸣声中哭泣,薛遥知在蝉鸣声中故地重游。
时隔多年,薛遥知回到了霜梧州。
按理说按照追云兽的速度,他们早该到了寒川州,但燕别序将此次回程当做旅行,并未一味的与薛遥知赶路。
他们看过沐青州的山水,走过漠荒州的沙漠,去云水州欣赏过一望无垠的深蓝大海……而在旅途结束之前的最后一个地方,是薛遥知主动要求的,她要去霜梧州。
燕别序将追云兽收进灵兽空间后,与薛遥知漫步在白露城外的梧桐林中,盛夏时分,这城外的梧桐林还是一片翠绿,数不清的夏蝉藏在绿叶间孜孜不倦的鸣叫着。
燕别序走在薛遥知的身边,听着耳畔的蝉鸣,喜静的他竟也不觉聒噪,而是指着绿叶间,说道:“知了。”
“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薛遥知望了一眼上方的郁郁葱葱,慢慢的说道:“在阿婆捡到我的第二年夏天,我有了一个名字,她指着树上叫个不停的蝉,说我和它们一样叽叽喳喳的,所以她叫我知了。”
“在阿婆去世后的第二年,我与同从慈幼局离开的小女孩在霜梧州流浪,在夏天时,她也指着树上的蝉,对我说,她没有名字,但我叫知了,那她就叫蛐蛐。”
燕别序对薛遥知的过往仅停留在她无父无母,被一位阿婆捡到,在阿婆去世后,她流浪了许多年,才终于在蜜山定居。
当初还在蜜山时,燕别序不止一次问过薛遥知的过往,薛遥知皆缄默不言,所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薛遥知第一次主动向他袒露过往。
燕别序听得很认真。
这片梧桐林很大,然而该往哪走,身旁的梧桐树该是何种模样,薛遥知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最爱的人,都葬在此处。
“阿婆的尸身在乱葬岗中,我找不到她,便只带走了一捧黄土,在与蛐蛐走到白露城外时,蛐蛐说白露城繁华似锦,梧桐林里幽静美丽,她喜欢这里,阿婆也会喜欢这里。”薛遥知轻声说道:“所以在进入白露城之前,我们一起将阿婆,葬在了这里。”
燕别序抬眸望去,果真在梧桐林的深处,看见了两座矮矮的坟墓。坟墓上长满了杂草,木牌上的字也已模糊不清,看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岁月了。
燕别序忽然记起四年前薛遥知的寿命只剩下七日时,她曾哭着对他说,要他将她的骨灰埋在霜梧州白露城外的梧桐林中,阿婆和小蛐蛐的墓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