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梁沉默了,他也难办。
谢家和余家的这门婚事,确实是两家老太爷早年酒桌上拍板定下的。谢家如日中天,在商界呼风唤雨,余家虽也算殷实,但与之相比,实属高攀。谢构那孩子,余国梁是见过的,相貌能力皆是上乘,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太硬,过于强势。余仁舟对此私下颇有微词,觉得被压了一头,但碍于谢家的势力和谢构本人的优秀,终究是接受了这桩联姻。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多月前。谢构去邻市处理一个重要项目,返程的高速公路上竟然遭遇惨烈的连环追尾。他的车被夹在中间,严重变形。巨大的冲击力伤及头部,送医后便陷入深度昏迷。经过一个多月的抢救和观察,医院最终给出了冰冷的结论:持续性植物状态。
通俗地说,就是植物人。
余家观望了整整一个月。
最初的一个星期,余仁舟还勉强维持着未婚夫的身份,去医院探视过几次,但当医生的判决书如同铁幕般落下,余家父子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未来、甚至可能拖累家族名声和资源的植物人,如何配得上余家未来的继承人?
余国梁点了根烟,目光落在烟灰缸里那截摇摇欲坠的烟灰上,终于抬手轻轻一弹。灰白的粉末无声地落下。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商人权衡利弊后的沉重:“实在不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和谢家摊牌了。把我们的难处说清楚。谢盼山……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能理解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可惜了谢家这条线。没了这层姻亲关系,以后再想从谢家手里拿项目,分一杯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余仁舟心知肚明:余家的根基远不如谢家深厚,失去了这层联姻的纽带,许多潜在的利益和便利,都将化为泡影。谢家这块肥肉,眼看就要从嘴边溜走。
“喀哒——”
一声轻微的、门锁开启的脆响,突兀地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声音来自客厅通往客房走廊的方向。
余国梁和余仁舟同时转头看去。
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从客房的门内走出来。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顶多十八九岁的模样。黑色的碎发有些凌乱,像是刚睡醒随手抓了几下,却奇异地衬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眉骨清晰,眉毛浓黑,斜飞入鬓,带着一股天然的锐利。
男生似乎没料到客厅里有人,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沙发上的余国梁和余仁舟,眼神平静无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哥,大伯。”
更重要的,是他满十八岁了。
余仁舟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堂弟身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脑中的混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余国梁的视线也正从余宿身上收回,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余仁舟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刻意调整过,试图显得亲切自然,他朝余宿招了招手,声音也放得温和了许多:“余宿?过来坐。正好有事跟你聊聊。”
余宿端着水杯,眼皮懒懒地撩了一下,看向余仁舟,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客厅另一侧,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什么事?”
他的坐姿并不拘谨,甚至有些随意,透着一股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疏离感。
余仁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努力营造着兄友弟恭的氛围:“高考成绩快出来了吧?感觉考得怎么样?估分有信心吗?”他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很关切。
“还行。正常发挥吧。”
“那你今年的生日是不是已经过了?”
话题转换的生硬,但余宿恍若未觉,放下水杯,他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背里,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直接问道,“哥,你和大伯想说什么?直说吧。”
他这副开门见山、毫不迂回的姿态,让余仁舟准备好的铺垫卡在了喉咙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一直沉默观察的余国梁适时地接过了话头,他脸上的表情调整得恰到好处,混合着长辈的慈祥、对往事的追忆,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感伤:“小宿啊,”他唤得很亲昵,“时间确实过得快。算算日子,你住到这个家里,也有……快七年了吧?”
余宿的目光转向余国梁,眼神平静,没有接话,像是在等待下文。
余国梁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饱含着岁月的重量和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当年,你爸妈走得突然。那场意外,唉,你那时候才多大?十一岁吧?懵懵懂懂的。你爸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这个大哥……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把你好好带大,当成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