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龄嗤笑一声,眼尾皱起细细的纹路,像嶙峋虬结的老树根。
“微臣身为百官之首,听到一些风声也不足为怪吧。只是公主闹了这么大动静,还选了这么一个惹人争议的题目,总该给个交代吧。”
“交代啊……”
李琅月用两指夹着茶盏的盏盖,不断敲击着茶盏的边缘,发出一阵阵青瓷的脆响。
“自先帝以来,藩镇割据始终是朝廷心腹大患,本宫原本是想以此作题的。只是忽而想到,此次科考之后,本宫马上就要去西戎和亲了,不免生出几分自伤之意。”
“于是便想看看,这天下才俊,可有两册。既可让本宫免于和亲之苦,又能让大昭避免兵燹之祸。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李琅月一番说辞滴水不漏,裴松龄竟然一时也挑不出李琅月的错处。
“沈不寒是昔年状元,公主您是昔年榜眼,你们二位在官场混迹多年,尚且没有两全的办法,还想指望那些初出茅庐的举子?”
“本宫原本也没想指望那些举子,不过是想听听民意罢了。”
“民意?”裴松龄冷笑一声,“公主是想为自己造势吧。毕竟那些举子的前途都捏在您这位主考官的手中,不敢不为公主说好话吧。”
李琅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裴松龄的目光一分分暗沉下来:“微臣既然已许诺公主,会联合众臣在陛下面前为公主求情。公主此番造势,便显得多此一举了。”
“人常言狡兔三窟,裴相如此,本宫亦然。本宫只答应裴相说服陛下纳妃,听说陛下近日也常召令嫒入宫,看着像是好事将近的样子。”
“裴相让本宫做的事情,本宫都做到了。裴相答应本宫的事情——也要抓紧呀。”
在裴松龄和李琅月的交易中,让李进甫入狱,堵住那些赞成李琅月去和亲的声音只是其一。裴松龄还需要带领手下群臣反对李琅月前往西戎和亲。
确实,李琅月该做的都做到了。
至于李琅月策问试临时换题,的确与他们的交易无关。
倒是他疏忽了。
“公主且宽心,这是自然。”
裴松龄倒也不急:“可是公主也应该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百官群臣若是见不到好处,就算老夫前仆后继地为公主奔走,怕也无济于事。”
“微臣言尽于此,还请公主三思。微臣告退。”
裴松龄告退的时候,腰弯得很低,姿态极尽谦卑恭敬,但脸上的神情却极尽风轻云淡。
他不相信,一群刚入科考尚未授官的白衣书生,能为李琅月造多大的势。
李琅月如果不识好歹,在科考中不擢拔该擢拔的人,到头来也只会是竹篮打水。
裴松龄离开后,李琅月把茶盏中的茶水全倒了,淅淅沥沥的茶汤蜿蜒如蛇,一点点渗入政事堂的地砖。
青砖上瞬间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但只需要等上些许市场,这片痕迹就会蒸发得了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