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的身形微顿,瘦削而又苍白的指尖轻抚上那张纸,黄昏的风无端的从窗棂吹入,将竹叶吹进了暗沉的房间。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的侧脸上,为他的侧脸镀上了薄薄的一层金色。
谢砚之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法治人存,仅此而已。”
他上一世也是主张法治,这一世看来并无不同,只是嘉宓却很好奇现在还未步入谢家的谢砚之到底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从前她好奇的,不该问的,她没能问。
如今想问的,她便问了。
“你为何会觉得只有法治才能让天下太平?那些有名的酷吏和严峻的刑法,百姓苦不堪言,就连秦朝之所以灭亡,都有那句天下苦秦久矣作为支撑。”嘉宓接着抬起头,她的目光与谢砚之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开来:“严苛刑法,如商鞅,最后也无人保得住他。”
后面的半句,她没能出口。
现在问得又太早,没人知道商鞅是否后悔。就像她当年直到最后,也不明白谢砚之可否后悔过一瞬间被他牵挂的百姓攻讦的结果,可有半分觉得自己不值得。
她从他借阅的书籍中是见过《商君书》的,嘉宓之前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也略有涉猎。
《女诫》和《女则》这些书,王焕之是有让她读过,但嘉宓不肯读,她感兴趣的书五花八门,但绝不会觉得,女子就该只能读女德这样的书,留在深闺,做一个好嫁娘。
所以在一众的大家闺秀里,她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她虽然长在深闺,囿于这方寸之地,但心早就随着书本飘到了其他地方去。
“……”听到她这样问,谢砚之轻抬眉眼,如蝉翼般的睫羽轻颤:“我以为你不会读那些。”
世家大族的只会清谈误国的摆弄玄学,说着咄咄怪事的子弟们不喜欢这些,那些心比天高的小女娘们更不会有什么人看这种书。
而且。
他身边很多人都说他,读书没有任何用,他不能靠着这改变自己的命运。
就算他再才华横溢,他也只不过是个农户家的养子,只有林家夫妻相信他。
除了林家夫妻外,她是第一个关心他读书,不会觉得他浪费时间,痴人说梦的人。
她只不过是尚且年幼的小姑娘,却能说出如此多的道理。
“我不知道商君如何想。”谢砚之默了半晌,低声道:“每个人都会在不同时期做出不同的抉择,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我想,他也会知道古往今来的变法者,大多都是毁誉参半,结局惨淡,但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这样回答,嘉宓有一瞬的错愕。
现如今的谢砚之,不过才十三岁而已,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其实从始至终,谢砚之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在平静地疯掉。
*
雨下了几日,终于有放晴的迹象,这几日嘉宓帮着张氏做了些家务,起初张氏并不愿意用嘉宓的东西换来的银钱去买什么,最后还是林有为看不下去,同嘉宓一起劝说了张氏许久,她才收下,去换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