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常一样,行政楼二层中央的办公室亮着灯,透过明亮的玻璃,铁艺架子上的花叶蔓长春似乎更茂盛了些。
不知怎么的,自从来了青海,尘封的往事总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最忘不了的,是九岁那年的雨天。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不知是不是闷热的缘故,方澈总感觉喘不上气,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坐立难安,就用削铅笔的小刀在桌子上划道道,一道又一道,刻下内心的焦躁与不安。直到被一根粉笔头砸中肩膀,语文老师叫他站起来背诵古诗《清明》。
背诗是他的拿手好戏,语文书上所有的诗歌,方建国都会在开学前带他背一遍,每背完一首,方建国就会奖励给他一枚橙子味的,大大牌泡泡糖。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最后一个“魂”字尚在舌尖打转,教室的门已被“砰”地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扒着门框,面色焦急。
“方澈!方澈!快回家!你爸出事了!”
来人是方澈的一个堂叔,因长了一脸麻子,别人都叫他“方麻子”。方麻子骑着一辆带横梁的破自行车,甚至都没来得及穿雨衣,冒着大雨载方澈回了方家村。
进了家门,方澈才知道“出事”二字意味着什么。
早上起床时跟他说午饭吃炖排骨的方建国,躺在搭了一半的灵棚里,身上盖着长长的白布,王月英伏在方建国身边,一个劲地抹眼泪。
方麻子跟他说,隔壁村有户人家给方建国打电话,说家里孩子高烧,下雨天不好出门,能不能请方建国出诊,方建国带着医药箱就去了。
两村离得不远,只一条三米宽的泥塘相隔,不下雨时泥塘没有水,可以直接穿行,偏偏这天下了雨。
水流很急,方建国踩着独木桥过去的,木头进了水,不太稳固,方建国一脚踩空,跌落进泥塘,再被发现时,是在泥塘的下游,大溪河的入河口。
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方澈不知道,他只知道从那天起,头顶的天空变得昏暗,他不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头七出殡,按照村里的习俗,身为长子的方澈要在起棺之前摔一个瓦盆。传言说这个瓦盆是逝者用来盛孟婆汤的器皿,摔得越碎,代表逝者走得越安心。
“三、二、一,摔!”
在大老执的吆喝声中,方澈将瓦盆举过头顶,重重地砸向地面。
“桄榔”一声,盆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完好无损。
民间有句谚语:“盆碎不全,后世艰难”,摔盆不碎是妥妥的不祥之兆,在场的族人面色骤变。
[真晦气!往后日子还过不过,这不是给家里招灾吗!]
[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点力气都没有?]
[你们家娃娃不顶事,光考满分有什么用,遇事撑不起来,白瞎。]
出面指责的有上了岁数的叔爷爷,有一把年纪的姑奶奶,还有村里看热闹的碎嘴子。摔盆若没有摔碎,是不能再摔第二遍的,须得由抬棺的长辈踩碎。
完整的盆很快被踩了个稀巴烂,方澈噙着泪,下意识去看王月英,却见王月英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目光隐隐有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