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到底是没做好的。
她不能帮他,这是一个帝王的基本素养。
宫中日影西斜,午膳时辰已到。沈皇后的寝宫静悄悄的,连风吹动帘帐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宫人上菜的动作小心翼翼,一碟碟菜肴摆在乌木小案上,香气温和而清淡,正合沈皇后的口味。
她今日胃口不好,却仍命人设了三副碗筷。王俨、吴王李起平皆在。
王俨穿着石青色圆领袍,坐在右首。他身形消瘦,神色端正,眉眼之间常年带着读书人的冷清淡漠,手指执箸,缓缓挟了一片鲈鱼蒸段。
语气不温不火,像是在随口闲谈:“如今朝堂之上,议李起凡一案者众,大抵都是希望他死的意思。”
沈皇后不语,只垂眼饮汤。那汤是用陈年鸽骨炖的,清亮如玉,她只浅饮一口,便放下了瓷盏。
她已听惯了这样的消息。李起凡从来是个不肯低头的孩子,如今终于走到了众臣皆要其死的地步,她却无话可说。
她是皇后。
不能有话说。
李起平坐在下首,规规矩矩地吃饭。
年轻的皇子身着绣金龙纹窄袖朝服,发束整齐,背脊挺直,眉眼间尚带着少年气,却也藏着一丝压抑的疲惫。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咀嚼着碗中的饭菜,不时看沈皇后一眼。
今日原本不是他该留在宫中的日子。是沈皇后让人传话,说要见他一面。
他本想只见一面便走,但不知怎的,刚要起身时,却被她一句话留住了:“既来了,就留下吃饭吧。”
她的语气极轻极淡,但却带着无法抗拒的余韵。
李起平坐了下来,自始至终没有再提离开的事。他知道——宫中所有的言语与沉默,都是另一种形式的召唤。
一顿饭吃得颇为压抑,只有碗筷轻响的声音。沈皇后偶尔夹菜,却几乎未动口。王俨则时不时说上几句,“礼部已着手筹备封蕃礼制”,“圣上病体未愈,内务坊人手紧缺”,“今秋气候反常,南边已有水情奏报”……这些话不疼不痒,但又像钝刀子,缓慢地削着人心。
饭后,沈皇后终于放下了筷子,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王俨微微颔首,似乎早就等着这句话。他没有多作停留,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寝宫。他的身影在帘幕后消失时,那缕残留的书卷气息也一并散去。
寝殿静了下来,宫人知趣地退去,香烟袅袅,映着沈皇后半倚半坐的身姿,愈发显得形影单薄。
李起平仍坐在原处,没有立刻开口。
沈皇后这才转头看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是皇后,你是皇子。等你封蕃,被立为太子之后,要常来宫中。”
她说得缓慢,却无比清晰,像是多年压在胸口的某种嘱托,终于找到了出口。
李起平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他的眼睫长而黑,遮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反问,也没有迟疑,只轻声答道:“我母亲常说,皇子都是皇后您的儿子。日后我肯定会常来宫中看您。”
这一句回应说得平稳而体面,恰如其分,没有半分亲昵,却也无不敬之意。
里面含义却深。
沈皇后静静地看着他。她看着这个孩子年少时还常常来向她请安,如今已是即将封蕃的王,言辞谨慎,举止有度,处处恭顺。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荒凉。
“你母亲是个明白人。”她轻声说,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自语,“当年皇子们小的时候,我想着不论嫡庶,能亲厚就亲厚,可人心易变,宫中风急,终究……留不住。”
她顿了顿,又看向李起平的眼睛,语气温柔下来:“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也不争事……但若有朝一日,真要你站出来,不许退,也不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