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说得太顺,太自然,仿佛背诵过许多次一般。李起年一愣,忽而觉得心口微涩。他望着沈溪龄,想起当年在岭南初见时,她不过是个眉眼淡然的官家女子,如今却已经如此懂得如何行走在这皇家礼数之间。
“……也是,”他低声道,“你嫁的是皇子,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姑娘那般任性了。”
沈溪龄转过头,看着他,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谨慎了?”
李起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她。沈溪龄也没等他回答,笑了笑,将那卷清单推过去:“我选了几样,玳瑁花钗、百宝嵌小屏风、越州新制的云锦,还有一件嵌珠的软甲,是打算献给圣上的。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适。”
李起年接过看了看,点头道:“都不错。”他顿了顿,随口补充道:“不过圣上不爱重色的花饰,平日里偏好沉稳些的器物。姑姑——也就是长公主,爱金线描边的香囊。还有,周王兄喜欢古琴,你若要送,也别送太贵重的,显得刻意。”
沈溪龄边听边点头,目光沉稳,眼神中透出一种妥帖而聪慧的光。
李起年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记得这么清楚,倒像是要进宫谋事的。”
沈溪龄没说话,只是轻轻合上清单,手指在案几边缘描了一圈,柔声道:
“我记得这些,是因为你是他们的亲人。”
李起年怔住了。
她没看他,只继续道:“我既嫁给你,自然要知道你身边的人,记得他们的喜好,不为别的,只因为……我不想在他们面前,让你难堪。”
他说不出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屋中沉静了下来,只余下烛火微微跳动的声音。
李起年站起来,走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披上落下的披帛,低声说:“以后不必事事都顾着别人的脸色,有我在,旁人欺你不得。”
沈溪龄听着,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
她没有回头,只道:“我信你。”
接风宴设在御花园西南的清和殿,殿前碧瓦飞檐,红柱画栋,四周是新栽的槐树与梧桐,六月尚未盛暑,微风拂过,槐香浮动,遮住了些许官场气息中的肃冷与算计。
宴未开,客未满,宫人尚在殿外来回穿梭,将新酿的梨花白小心摆入玉瓷杯盏,或是调试角乐坐席,低声交谈不敢喧哗。
李文韬却已到了。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外披紫边圆领袍,腰间未挂佩刀,只系一枚银制笏玉,显出几分克制的稳重。他站在殿侧临窗处,似乎在欣赏御花园中正在修剪的桂枝,但眼角的余光,分明落在那尚未就座的主位上。
今日是替皇子接风设宴,宴请的是三位皇子李起凡、李起云和李起年。
李起年在岭南蛰伏多年、名声寂寂的皇子,近日却因“营救渔民案”骤然声名鹊起,又在朝中连日听政,引起诸多大臣关注。
李文韬自然明白这背后的意味。
他端着茶盏缓缓饮了一口,眸色幽深。
一名小太监前来通报:“李大人,请移步正席稍待,其他王爷与朝臣很快便到。”
李文韬颔首,步入殿中。他没有坐在最靠近主位的几案,而是挑了偏左第二席的位置,既不抢风头,又不显怯场。
随后陆续有人抵达。
吏部尚书、工部侍郎、长公主的旧属李承义、几位三省的中书舍人……一张张熟面孔,有些点头寒暄,有些只远远一礼,各怀心思。
不多时,周王李起凡到了,身穿明黄底绣金龙蟒服,由两名小太监引着缓步入席。他并不多言,只是与众人一一行礼致意,落座后,身边跟着的心腹早已替他斟满酒。
接着是泰王李起云,他衣冠不如周王那般华贵,却神情从容,步态轻缓,隐隐有几分莱州来的孤傲风骨。
他见到李文韬,略略颔首,李文韬便起身回礼,二人相视一眼,皆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