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圭言“嗯”了一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县城内,乌青色一片,一幢奢华的房顶及其显眼。
那宅子在一片湿气腾腾的山林中显得突兀,它的飞檐雕梁、朱门画壁,哪怕被雾气遮掩,也依稀可见其建造的不凡。
魏叔佑站在徐圭言身后,这个时候,徐圭言突然开口说:“前些日子,我在茶肆里听了个有趣的故事。”
“什么故事?”
徐圭言吸了吸鼻子,语气轻缓地说,“说书先生,两个不同酒肆的说书先生,说同一段故事,从不同的角度说一个女人的故事。”
魏叔佑没多话,站在她身后认真地听。
“在第一个说书先生的嘴里,一个漂亮女人嫁给了一个老实的男人,但这个女人野心勃勃,又看上了个有钱人,为了能和有钱男人苟合,就毒死了那个老实的丈夫,最后被老实丈夫的弟弟几拳打死了。”
徐圭言转过身,又说另一个故事的版本,“这漂亮女人本就命苦,想着同老实男人结婚过平凡日子,没想到被一个乡绅买走,两人也算是情投意合,哪知进了府后,水深火热的生活才开始,乡绅女人太多了,但都是有情有义的姑娘。”
魏叔佑这才听明白徐圭言说的什么故事,“这都是老生常谈的故事了。”
徐圭言点头,“故事不一样,有趣的就是,茶肆里有个女人,年纪不小了我叫她大娘也不为过。”
魏叔佑点头。
“这个大娘,平日里净爱嚼舌根,谁家的姑娘和谁家的儿子混在一起了,要不就是谁家儿子纳了妾,正妻受不了,身子气出了病,这大娘硬是能从这里面看出爱情的门道,还说这才是爱情,让人家正妻忍着。”
“这种人太多了,”魏叔佑在身后跟着迎合。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这大娘看谁家儿子都是自己儿子,心疼得不得了,听了这个故事,就觉得第一个故事那个狐媚子死得好,第一个故事才是人间故事。可第二个版本的故事,他听说了之后啊,非要说这种女人不配那浪荡子弟,出身卑贱,却做着凤凰梦。”
徐圭言走到一处空地停了下来,“然后那日,这个老大娘站在第二个说书人的酒肆门口,痛骂了一下午,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子,能有什么骂人的本事,屎尿屁地往外蹦,路过的人听到都觉得晦气。”
魏叔佑也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然后呢?”
“然后?”徐圭言手背在身后,“没有然后啊,你在大街上看到一个疯子,你会去上前和她理论吗?这两个故事各有各的精彩,第一个故事就是讲述男人的故事,女人不得好死。第二故事,看到了女人的痛,把男人当个物件。依她的文化程度,第二个她怎么都不会理解的,凭什么女人能踩到男人的头顶,女人的苦楚又是什么,她能懂什么?”
徐圭言嗤笑一声,“她只能懂男人胯间那二两肉香不香。”
这话是有点糙了。
魏叔佑吞了一口口水,“那她这么闹腾,第二个说书人可还有活做?酒肆生意能好吗?”
“食客去酒肆是为了吃饭,又不是为了听书,好不好的和说书人有什么关系?”徐圭言目光落在一处漂亮的屋顶上,“再说了,她就站在门口骂人家说书人不识抬举,倒也真有不少人想看看说书人将苦命女人说成了什么样,反倒去的人更多了。”
魏叔佑正要感叹一句的时候,徐圭言出其不意——
“那个宅子,”她手指一抬,语气不疾不徐,“是谁的?”
魏叔佑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皱眉说:“我……不清楚。这里是临近山脚的公地,以前一直没听说有人在这儿建宅子。”
“你是笑林县的县令,辖区内有人修了这么一座宅子,你说你不知道?”徐圭言轻轻一笑,语气中不见怒意,只有一丝凉意。
刚才聊闲的幽默氛围瞬间消散。
“确实不知。”魏叔佑微微低头,声音低了一点,“此处地势偏远,不在主道之上,又隔着几层户籍村落,若不是从山这边上来,几乎无人经过。”
徐圭言点了点头,向山下走去。
过了几个弯后,那宅子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屋檐上是一道道嵌金的脊饰,廊下挂着铜铃,风吹动时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前铺设着整齐的青石路,足有两人宽,甚至还有一只形制罕见的铜香兽蹲在台阶两侧。
“这不是寻常人家的手笔。”徐圭言喃喃说,“别说笑林县了,就算放在长安,这等气派也得是五品以上大员才住得起。”
魏叔佑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确实奢靡……不过笑林县属地贫瘠,这么多年也没听过谁家暴富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