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母亲——沈氏。
沈氏是父皇李鸾徽年轻时的侧王妃。
那时的李鸾徽尚未得封太子,身边人心不齐,四面楚歌。沈氏却始终默默陪伴左右,衣食起居、饮食寒暖,无一不细。
她并无显赫家世,也不多言政事,只是将人照顾得极好。李鸾徽曾说,沈氏是“天命所予”的福人,有她在,才有了他今日之局。
那时,李鸾徽眼中是有温情的,是有恩义的。他曾亲手替沈氏描眉,说:“你若愿为我守家,我定让你坐上那后位。”
可惜,真心是短暂的。
不久后,来了一个女人,出身高贵,才艺满身,聪慧灵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深得李鸾徽欢心。她为父亲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弟弟——李起坤,年纪只比自己小两岁。
李起凡记得,那孩子生下来时,父皇亲自起名,“起坤”,意为厚德载物、坤象大地,愿他如山河磐石般稳重有力。
——而他自己呢?“起凡”。不过是“凡庸”之意。
父皇说:“做个平凡人也好,清静自然,不被权势扰。”
可他不信。那只是权衡使然,是说给沈氏听的虚话。一个要争夺天下的人,怎可能真愿意身边人“平凡”?
时问久了,父皇对那个美人的兴趣日渐衰弱。
“她太娇纵了,还是你好。”
父亲拦着母亲的腰,笑着说。那时候,沈氏还算得宠。
然而,承诺,终究敌不过权势。
为了太子之位,为了得到宇文一族的支持,李鸾徽最终选择联姻,将宇文婉贞立为王妃。沈氏未曾哭闹,只是收拾了梳妆盒,将那枚钗环轻轻放回匣中。
那一年,李起凡不过十岁。两年后,李鸾徽被册立为太子,而宇文婉贞也成为了太子妃。金阙灯火通明,万众仰望,他站在偏殿门槛边,身后是母亲低低的咳声,一声一声,堵在他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李鸾徽的步步高升也意味着,她的位置一步步往后退。
“凡儿,日后你要小心。”沈氏曾这样说。
可他年幼,不懂什么是“小心”。他只知道,父皇的世界开始与他们渐行渐远。
不过,李起凡已明白:这座皇宫,藏不住任何一段长情,也不容许任何人太纯粹地存在。
后来,二弟弟的生母突然病重,三日内亡。表面诊断是恶疾,太子府内讳莫如深。只有宇文婉贞同他交谈时,说了一句:“她,是被你爹利用了。”
李鸾徽登上太子位时的势力不稳,二皇子母族恰能压制部分朝中异声。他冷眼旁观了一场人问最沉静的谋划——利用一个女人的命,换来一方权力的安宁。
李起凡记得那个葬礼。李鸾徽着素服,跪坐于灵堂前,神色庄重,看不出半点悔意。
后来,李起坤被太子妃宇文婉贞收养,成了“嫡子”。
而他——李起凡,成了不上不下的存在。
不是嫡出,不受宠,也不被看作棋子。只是偶尔在大臣提议中被提起:“可否令长皇子早日习武,壮我国威?”
于是,十三岁那年,他被送往吐蕃边地。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他说不清那时候的心情。他知道那是为了“历练”,是为了“让他长见识”,可那是兵戈铁马的边境,是尸骨与风沙交织的战场。
第一年,他日日夜哭,直到某天亲眼见一个弟兄开膛破肚,肠子拖出半地,他站在原地,哭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