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圭言坐在晋王李起年身侧,亦听得那番话入耳,轻轻垂眸。她察觉到李起年指尖稍稍收紧,却很快恢复从容,转头与沈溪龄交谈几句,掩住情绪波动。
而李慧瑾坐在高位,一边哄着李承砚小声说“圣上在讲话,莫吵闹”,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下首的几位王爷。
她端起酒杯,对着李鸾徽的方向,浅浅饮了一口。
冯竹晋亦坐在轮椅上,身残志坚,向圣上遥遥敬酒,却刻意避开与秦斯礼的目光接触。
酒过三巡,席间的氛围正热闹起来。金盏玉觞,丝竹绕梁,帷幕低垂的宫殿里香气缭绕,宫人来往穿梭,盈盈端菜倒酒。
徐圭言执着杯盏,一口口细细地抿着,唇畔始终漾着温和的笑意。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殿中宾客,只在某一刻,目光悄然落在上首李起凡的方向。
周王李起凡端坐其位,神色一如既往的端正内敛。他身侧的周王妃仪态娴静,穿着并不张扬,却极见分寸,面容温柔,看着自家孩子在圣上身前玩闹,唇角含笑。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穿着明黄织金小袍子,头上束着细金簪环,模样白白净净,笑声清脆。小小的身影在御席前穿来穿去,竟未惹圣上不快。李鸾徽甚至弯腰亲自将他抱起,轻声问他吃了些什么,语气中透出几分难得的慈爱与柔和。
徐圭言拿着酒杯的手动了动。
忽然间,她又将目光移向侧殿一角,那里李文韬正举筷慢慢吃着一道桂花酒酿糯米藕。他吃得很认真,像是完全不关心席间的任何人,嘴角沾了点酒汁,也不擦拭,只低头继续咀嚼,仿佛这满殿荣华和他都无关。
徐圭言看着他。
一切看起来都安宁,温和得近乎虚假。
忽然,身前乐声微顿,似乎调子出了半分错,旋即又被掩了过去。但下一瞬间,小孩子的笑闹声却打破了这层安静。
“这个是什么呀?”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正是周王李起凡的长子李宥,他站在圣上的案前,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玩意儿。
众人原本只道他拿了个玩具,没甚在意,直至一旁的李慧瑾之子——李承砚也跟着凑上去,用手指着那物件说:“是我们刚才在周王座位那边的匣子里看到的,我觉得它会动呢!”
话音落地,数道目光同时看了过去。
那“玩具”被孩子举在手中,是个小小的泥偶,形制奇特。通体用黑泥塑成,五官极简,双目外凸,双手抱膝盘坐,下方嵌着几根细针,正扎在泥偶背后。其腹部一圈圈绳结交缠,宛如某种仪式残物。
有些年长的朝臣已低声惊呼,识得那模样者,脸色一变——那不是寻常玩具,而像是民间所禁的“厌胜术”偶物!
顷刻之间,席间如覆薄冰,热闹声戛然而止。
李宥不明所以,仍举着那泥偶向母亲展示,“娘亲,你看这个是不是会说话?我一碰它,它就响了一下!”
周王妃的脸色也变了,瞬间起身,低声斥道:“别胡闹,把那东西放下!”
李宥吓了一跳,却仍恋恋不舍地看着那玩偶,小小的孩子哪里知这中间的厉害?那泥偶落在案前,滚了两下,咕噜地停在圣上的脚边。
宫人欲上前拾起,却迟疑不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那些原本喝醉的官员也强撑着坐直了身体。
圣上李鸾徽缓缓低头,目光落在那泥偶之上。他并未弯腰捡起,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神情从初见时的怔愣,转为深不可测的冷凝。
秦斯礼也一惊,起身站在一旁,已悄悄向殿外一名内侍使了个眼色,那人迅速退去。
徐圭言眼神也凝固了,她认得那种造型,那是岭南少数部族用于诅咒敌人的术具,只在极南之地流传,寻常百姓避之不及。
她眸光转向对面的李起凡,后者眉心紧锁,显然也看出了异样,但并未多言,眼神却向着周王妃一闪而过。
李慧瑾却是第一个笑出声的,她看似毫无芥蒂,温声道:“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圣上不必动怒。或许是哪位宫人收拾不慎,被他们从什么旧匣里翻了出来。”
她话说得轻巧,可席中众人哪里敢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