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志虽然没考上,倒也不怎么落寞,总归她家里条件不错,有底气,现在回城了不也是有个闲散工作的吗?她继续说:“现在我是在国营饭店上班,闻同志喜欢吃沪市菜吗?我们家从我姆妈到爸爸都是厨子,老一辈也是,但感觉这工作也不怎么舒服。”
闻慈好奇:“为什么不舒服?”
孙同志没隐瞒,这些话跟别人她是不说的,但对于火车上初识的陌生人,反倒没有那么强戒心,她道:“我从小跟我妈妈学白案,但进了国营饭店,也就是当个服务员,帮忙点菜收钱,连后厨都进不了——饭店的大师傅都是有几十年资历的。”
她就算借着家里关系进了饭店,哪怕做得再好,也不能上手。
闻慈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
“那你以后是想自己开——嗯,我是说,那你以后是想做大厨?”闻慈本想说她是不是想自己开饭店,转眼想起现在还没有个体商户,顿时把后半句话吞回去了。
不过个体商户是什么时候有的来着?
凭借着稀薄的历史知识想了半天,闻慈也没法确定——1980年?还是什么时候?
孙同志笑道:“我家还有挺多祖上传下来的家传菜呢,但工艺复杂,材料也珍贵,现在几十年没再做过了,”不管是饭店还是自己家,都主张朴素节约,哪有山珍海味可是。
闻慈恍然大悟,这是不是那种说不准祖上还出了御厨的家庭?
她安慰道:“我觉得时代会改变的,以前还是完全的计划经济,可近几个月,我还听说有些公社的社员开始私下里换些鸡鸭针线,没那么死板了呢。”
闻慈把剥好的枇杷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真好吃。
她继续说:“反正都改革开放了,以后市场只会越来越宽松,要是再过一些日子,说不准什么什么都大改变了——比如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十家店里八家态度不好,这个比例,后来被时代淘汰再正常不多了。
也就现在是时代问题,哪家国营饭店态度都这样,不然闻慈宁可不出去吃也不带花钱受气的,不然每次被人横眼竖鼻子的,是个人就受不了。
孙同志觉得眼前坐着的人真是敢想敢说,她哪怕心里想着,也没说出口呢。
其实她也发现了,现在市场宽松了很多,街上抓投机倒把的公安都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前电影院附近的街道都是躲闪的小贩,现在哪怕坐在电影院门口,只要你不嚣张地大声吆喝,那就没人管——说不准换下制服的公安都会过来买呢!
她抿嘴笑笑,看闻慈喜欢吃枇杷,又从包里摸了两个塞给他。
八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即将到一个叫垣市的站点,会停二十分钟。
囡囡问:“妈妈我们出去透透气吧,我好闷。”硬卧的空气比硬座车厢好很多,但还是很闷,她弯腰把地上的粉色鞋蹬上,牵着孙女士的手站起来,还问闻慈:“姐姐你去吗?”
“我不去了,”闻慈笑道,拉开旁边的窗,“我透透气就好。”
她的床底下、床铺上都是自己的行李,里面还有相机、证件之类的贵重物品,哪怕就是没这些,闻慈听说现在的火车还有人偷鞋呢,她还是老实在原地守着吧。
囡囡坐了半天,特别想出去,孙女士只好道:“那闻同志能帮我们照看一下行李吗?”
闻慈笑着点头,“行,你们去吧。”
站台上还有几个卖瓜果汽水儿的,闻慈看着那分成一包包的黑色瓜子儿,朝那个半大孩子招了招手,“小同志,你过来,你的瓜子儿是什么味儿的啊?”
“都是五香的,今早刚炒出来的,特别香!同志你要吗?”半大孩子满脸的殷勤。
闻慈正无聊着,于是买了一包,一大包只要三分钱,够她嗑到上火。
她从钱包里拿了三分钱出来,手伸过窗户,半大孩子一手接钱一手把瓜子递给闻慈,还不忘推销自己的其他商品——咸花生,但由于不爱吃,被闻慈婉拒了。
她低头拆开瓜子包,抓了一把对着小铁盆嗑,同时漫无目的地盯着站台看。
垣市虽然她没听说过,但似乎是个大站点,站台上人来人往,都背着行李。
这会儿长距离出行基本都靠绿皮火车,每个人都奔波得风尘仆仆,闻慈正无聊地四处打转,见到一个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从西边急匆匆走过来,他看着和其他行人没什么两样,背上背着个很大的蛇皮袋,怀里抱着个裹着灰色外套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