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贵妃恍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思及二人如何相遇相许,他是如何陪自己从一个备受冷落的贵人,到如今风光无两的贵妃。
彼时他不过是一个四品侍读学士,曾言此生都会护她周全,她以为她永远是他奉在心尖的娘娘……
孟良誉缄默不答,许久,道:“陛下既已开恩,想来你余生当安然无恙,这密道,我会派人封死。”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咽回去了。
*
六月的天气,刑部地牢阴湿闷热。
在孟良誉的首肯下,狱卒打开了牢房铁锁,他微微俯首,迈进去。
季濉正屈膝坐靠在墙下,仰头倚着墙壁,闻声,他缓缓睁开一双艳丽的桃花眸,勾起唇角:“首辅大人终于肯露面了,下官恭候多时。”
孟良誉缓步走近,俯身蹲站在他面前,眼里已布满血丝,眼角细纹不知何时竟添了许多,唇角抽动,他试图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最终在脸上印刻成一副扭曲的神情。
季濉与三皇子所说的话,半真半假,神武营的铁甲确实皆记录在案,但他给三皇子的那三百人,都是黑市交易来的死士,无一人是神武营的在册士兵,且当日季濉并未在安都山上,任他们如何查证,如何攀咬,都扯不到季濉身上。
季濉早有布局,要逼着他们父子相残,逼着他亲手除掉自己的儿子!
自己随手捡到狗,如今真的长成了狼。
“你做得很好,不愧是老夫培养出来的人。”孟良誉青筋暴起的大手紧紧攥住季濉肩膀,感受着他伤口处的温热血液顺着自己的指骨汩汩流出。
但这自然不能平息他的丧子之痛,失去英国公这支臂膀之痛。
季濉只不过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他只恨不能扒他的皮,喝他的血!
孟良誉终于大笑出声,灰白的短须跟着笑声颤动,脸上的褶皱因夸张的笑容而扭曲成深深的沟壑。
季濉冷眼看着他笑罢,而后慢慢道:“首辅大人精心栽培,下官必不敢忘,让大人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是下官分内之事。毕竟,我可是您的儿子,您说呢,义父?”
“宜州一战,如今我重兵在手,义父执掌内阁,你我二人何不共享天下?”
“没了三皇子,老夫还可扶持六皇子、七皇子!何用得上你这条狗!”
儿子……他的儿……
季濉的话无意中激怒了孟良誉,他双眸暴睁,怒不可遏,眼眶竟因激动的情绪而不觉泛出泪花,他双手捏住季濉受伤的肩膀,死命往墙上撞。
季濉被震得咳嗽不止,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他知道孟良誉越是对他表现出愤怒,便越是不会要他的命。
失去三皇子和英国公,孟良誉元气大伤,绝不会再动他了。
即使孟良誉不想承认,他依然是他如今不得不相互倚仗的存在了。
只是……季濉看着眼前这张骤然老态的脸,忽而觉着,孟良誉的愤怒有些过了头,甚至怒意中掺杂着悲凉。
可这悲,又是从何而来?
没等他细思,孟良誉收敛了神色,已然换上一副温和慈爱的模样,他松开手,恍然未看见指尖残存的鲜血一般,轻拍了拍他的肩:“这几日你受苦了,你的清白老夫自然知晓,早已禀明陛下,不日,便可放你出狱。”
季濉也仿佛没听见他方才的厉声谩骂,只笑着回道:“多谢义父。”
*
三日后,晨光微现。
黎明前的薄雾还未散尽,一辆马车缓缓穿过沾满露水的稻田,沿着蜿蜒的乡间小路,朝着山头的农院儿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