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堂,紫檀木器的螺钿映着日光,一片通透明亮。
蜂蜡在盏中渐渐融化。
林佩把董颢撩在那儿,拿起盏把蜡液浇淋在椅子的扶手上。
他的家具从南京运来的路上有些磕碰磨损,一直还没修补。
“林相,你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吧?”董颢沉不住气问道。
“本阁一视同仁,没有什么不可收拾的。”林佩放下蜡盏,从下人手中接过砂纸,慢条斯理道,“你说张济良未按规章流程办事,敢问那些仓库里你私自囤积的钱粮哪一样是按规章流程办下来的?如果参倒张济良,你这工部尚书一样当不成。”
“你……”董颢拍了拍扶手,气不过道,“林相不要用这话来吓唬我,我的工部尚书当不成,那陆相的平辽总督府也得拆喽,到时候就看太后让不让你这样蛮干。”
林佩道:“都哪年哪月了还在搬太后,董尚书是不希望陛下亲政吗?”
董颢道:“就算陛下亲政,陛下他,陛下他也不会容忍你这样胡作非为。”
在反复擦拭之下,蜡油把木材表面受损的坑洼填平,泛出油亮的光泽。
董颢道:“林佩,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句话啊。”
“我可以把那些钱粮还给你。”林佩道,“但是在此之前,今年的一百万石粮食必须遵照《漕运计一十二条》按时运到宣府,这是两个条件,一是按时按量,二是守法守纪,如果完不成,牵涉人员依律问罪绝不赦免。”
董颢道:“你不要忘了钱江湾还沉了二十万石粮呢。”
林佩道:“到九月中旬再借不到,我与你一并辞官。”
董颢道:“好,我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门房送客。
林佩没有再往董颢离去的方向看一眼。
他忽然头晕目眩,瘫靠在椅子上面,用手挡着光。
他知道自己得罪的不止是董家,而是贯通南北的整条运河上的官吏,这些官吏大多和他一样都出身于官僚世家,牵连着的是一个阶层的利益得失。
他注定不会讨周围人的欢喜,可是责任在肩上,既得天时,便由不得他不做。
这天以后,林府闭门谢客。
朝野之间议论如潮。
林佩走在千步廊上,两边许多人都盯着窃窃私语。
——“这回林相怕是动真格的。”
——“可若把工部的天换了,不是要青黄不接了吗?”
——“倘耽误平辽总督府的军需,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看还是劝两边各退一步吧。”
林佩拂去肩头落的桂花,继续前行。
檐铃摇动。
朱墙之下候着一人。
那人身形清癯如松,半白的鬓角齐整地贴在冠下,眼尾虽已生皱纹,眸光却澄明如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