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低头不语。
吴晏舟道:“陛下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林佩道:“臣不能议论太子。”
永熙帝道:“好,那说一说林亦宁吧,你缅怀先父,这总是可以的。”
林佩思忖片刻,应答道:“臣父是一个温和明理的人。臣幼时曾因贪玩打碎父亲心爱的玉,父亲虽怒,却念及臣年幼不知玉之重,未予责罚。臣至今铭记,父亲对臣说,‘今日打碎家里一块尚且事小,但你定要知道,若今后打碎的是庙堂的礼法,那可就是要杀头的罪,所以你一定要谨慎小心,不仅自己小心,还要时刻提醒你的两个兄弟。’”
永熙帝道:“一两句教训竟然如此灵验?你们几个真的就没打碎过东西了?”
林佩道:“倒也不完全是,自那以后,家中的玉器都被搬到臣等够不着的地方去了。”
永熙帝:“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永熙帝厉声道:“吴卿,这个人是真狠啊!前边把太子告发得原形毕露,这下又讲父子亲情,劝朕不要治太子的罪,这是做什么?是告诉朕,他可以替朕和太子永远隐瞒秘密,但朕就得用他来摆平这本烂账,不能再让太子或其他贪官污吏插足大祀坛的修筑工事!”
吴晏舟道:“这事是用不着他来平。”
林佩跪地叩首。
永熙帝走下来,坐到林佩的面前:“知不知道戴孝来见朕是重罪?”
林佩侧过脸,看了一眼臂套,目中含泪:“臣知罪,但是臣宁愿死……也不愿意看到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失望,陛下不可以失去民心,太子也不可以失去民心,这是正论。”
永熙帝失神良久,长叹一声。
“吴卿。”永熙帝叮嘱道,“林亦宁虽然是一个庸才,但他把这个儿子培养得还是不错的,得空,你指点一二。”
吴晏舟道:“是。”
走出殿阁,朱红宫墙上映着两道影子。
林佩对吴晏舟行了一礼,自白道:“吴相,下官保自己的这条命,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知道陛下这次不可能让太子倒,大祀坛还在建设之中,除了江宁,还有其它地方有可能会被祸害,下官想尽自己的可能,阻止同样的悲剧再发生在别处。”
吴晏舟端详着林佩。
正因这份断喙拔羽而向生的勇气,他看中了林佩。
党争初现端倪,永熙初年的盛世落幕,他们即将迎来漫长的黑夜。翰林院出来的都是才华无双的人,却也是最容易被现实摧折的人,像廉承远,彻底拒绝同流合污,归隐于市井,像方时镜,掩藏锋芒明哲保身,待重见青天才会亮羽展翅,但林佩却是很难得的,尽管理想和现实相去甚远,摔得粉身碎骨,但斗志仍没有被磨光。
林佩道:“吴相,丁忧之后,下官想到地方去任知县,做些实事,可以吗?”
吴晏舟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但现在我身边正缺人,不如你先来中书省打个下手,等你丁忧结束,我荐你去做知县。”
林佩点头,道好。
吴晏舟当然是食言了。
摆平江宁县的案子之后,他让林佩做了自己的学生。
林佩到中书省的第一天,看见案上摆着一本崭新的论语。
“我想和你聊一聊圣人的书。”吴晏舟关了门,示意林佩坐下,“有人说圣人的书是给人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你既然把书烧了,一定也这样想,对吧。”
林佩道:“温良恭谦让,都只是为维持台面上的和谐与秩序。”
吴晏舟道:“那为什么又有人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呢?是他们看不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