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只记得胡迁起了,在哪还真没注意,就把眼神投向大女婿。张安当时收完碗筷又去忙着收拾自己屋里,想了想猜测道:“你师母用完饭就去车上拿了些纸笔,大概要练文章?”
李家能供人写字的地方不多,论采光只能是堂屋。晚庭听了心里有数,起身道:“吃好了,我去找师母。”
她即便有事寻人,也不愿意冒摔跤地风险走快几分。没多久就到了其他人自然醒的时间,一路上连连遇到刚起的长辈和姐姐们,不断停步问好。
胡迁正想着小五何时才起,就听到徒儿稚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有德姐早。”
胡有德平日生物钟和李晚庭差不多,今天多睡了会儿还是没什么精神:“早啊小五……”打完一个长长呵欠,又搓把脸,暗骂老胡不做人。
“有德姐没睡好吗?是不是夜里冻醒了?”李晚庭关切道。
胡有德瞟了眼没良心的主子,意有所指道:“你有德姐年纪青,火力足得很,没那么虚。就是半夜想起那老马,在潞山娇生惯养,怕村口冷风冻坏了影响咱们赶路,这一来一回才累着了。别担心,我可没那么金贵,缓会儿就没事了。”
那两匹马看着皮光水滑,竟然已经是老马了?李晚庭不懂马,只好问:“往后天还要冷,要不要给它们也搭个棚子?”
“庭儿言之有理,”胡迁接话道,“有德,此事就交于你去办,以免耽误行程。”
就在黎安待这么几天,又能冷到哪去。说你几句就要我搭棚,黑心的老东西。胡有德愤愤不平,假情假意地露出一个忠仆笑来:“好嘞,这就去。”
晚庭劝道:“有德姐,棚子的事不在一时半会,先吃了饭再去。”
还以为能逃过这苦差事,没想到只是喊自己吃饭,这小的也是心黑。难道读书人的脑子打小都这样?净知道给别人找活干。胡有德头也不回:“知道了。”
见她说话有气无力,胡迁一哂:不过略施薄惩,她气性倒是和主意一样大。也不知何时有德能稳重些,难道还要在自己身边长到而立不成。寻常女子十七八就做母亲了,只有她还是一团孩子气,成天耍些嘴皮子工夫。情窦开得晚也非什么坏事,但举止丝毫不知轻重,将来放出府,早晚要惹祸事上身。
况且自己年事已高,还不知能留到几时,又能护到几时。
想到这里,胡迁忍不住对比了一下乖巧知礼的小五娘:论明理,别说大她十岁的次姊,有德都远不如她。等自己百年之后,难道还要让庭儿……去护着那不成器的?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可怕,仿佛已经看到将来某日,论年纪该做人祖母的胡有德被打得鼻青脸肿,求上门来:小五妹妹,老胡走了,你可不能不管你有德姐呀——
胡迁清清嗓子,不忍猝视地狠狠闭了闭眼,尽力遗忘刚刚脑海中那叫人恶寒的画面:“咳,庭儿啊,过来。”
李晚庭不知道师母想了些什么奇怪走向,以为老人早上起来没顾得上喝水,伏案写了半天,喉咙干痒。她点头挪步,关心道:“师母,要不您先润润嗓,小五在这里等,哪也不去。”
孩子太懂事了也不好,胡迁仿佛能看到那个痛哭流涕的老年版有德抓着青年晚庭的手说:就知道我们小五懂疼人,不会忍心看你有德姐受苦。
“无妨,你先看看这个。”她抽出镇纸下压着的那页笔画大全,尽量让课业占据自己全部心神。
李晚庭学过书法,自然能看出这是几种不同字体中的运笔规律总结,忍不住将手虚握,在空气中临摹起来。
见她能举一反三一点就通,胡迁便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她:“这些纸笔皆可随意使用,不够叫有德去取。待你尽数掌握,便可抄诵三书之首《生身百要》。”说完就将前头的信与废稿收好,准备去后院。
“老师……”李晚庭很难为情,她下意识举起手喊住胡迁:“我上不去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