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谢蔺办事的工部侍郎温理有点犹豫。
先不说?徐昭把?案子递交到他们手?里,实有亲近讨好之意,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两司都是皇城里走动的近臣,关系闹砸了不大好。
温理悄声提醒:“谢大人,依律裁决,这位禁军侍卫只需杖责十下?。”
谢蔺批完一张文?书,白皙长指搁下?墨笔。
他倏忽出声:“我记得,温大人家中母亲年迈,令慈年逾六十,却已患有眼疾,白日能见之物也有限?”
谢蔺说?起老母亲的病情,温理听着?心里十分难受。
他也是贫户出身,当年母亲为了供他读书,深夜就着?熏眼的油灯,织布缝衣,勉强攒下?银钱,拉扯儿子长大。等他入朝为官,能够报答母亲,阿娘的那双眼却已患沉疴,药石无医。
温理叹气:“不错,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谢蔺再度提笔办公,冷声道:“若有人当街纵马,伤及令慈,可?对?方位高权重,你求告无门,亦无力惩戒他,只能心生怨怼,忍下?委屈。知章,你会如何判?”
知章是温理的字。
谢蔺所言,句句平淡,却震耳发聩,温理惊讶自己?为官多年,竟险些要?失去护民仁心。
他羞惭不已,又想到万千贫户位卑言轻,生活上的不易,咬牙道:“此子该死!就二十廷杖,罚他,不冤!”-
暮秋时分,青山绿水褪去葱绿,染上一蓬蓬红枫,金桂飘香十里。
幼学膳堂时不时蒸煮秋社糕,或是铺陈猪肉、羊油、鸭饼的社饭,供孩子们用?食。
秋社这一天,宅院里除了主母宗妇,其他房的媳妇都能回娘家省亲,郑氏便回家了一趟。次日回到建康侯府时,郑氏给纪鹿、纪晏清带了两个晒干的葫芦。
葫芦很小,穿孔系了红线,里头?掏空,装了牙枣。
据说?葫芦枣是孩子的大舅舅准备的。
秋社回门由?媳妇带回去给外甥们,可?以保佑孩子们百事大吉。
第?二天,幼学里,无数孩子都在?炫耀自己?拿到的葫芦枣,有的孩子母族昌盛,舅舅多得不知凡几,腰上挂了一串葫芦,也让同班同学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欺负他们,自有舅兄撑腰!
英国公府的小公子姜锋,近日又听家里人说?谢蔺的坏话。
他记吃不记打,还敢招惹谢如琢。
可?是这一次,小孩学聪明了。
他不用?言语挑衅谢如琢,只在?腰上别了好几个葫芦,扬一扬衣袖,在?谢如琢的桌案前,走过来,走过去。
姜锋时不时拍动小葫芦,说?起舅舅们的疼爱,给他买了好多玩具还有吃食,家里一个库房都是他的礼物。
言下?之意,分明是姜锋想提醒谢如琢,他没有母亲,没有舅舅,他孤苦伶仃,没人疼爱。
谢如琢看了一眼,雪睫低垂。
小郎君不蠢,当然知道姜锋的言外之意,可?他无动于衷。
谢如琢口中念念有词,继续套用?九因歌的公式,解答算学题目。
倒是纪兰芷帮幼学院长巡察学堂纪律的时候,远远瞥见姜锋“耀武扬威”的画面,心里不满。
她眉心一皱,回家时,央着?兄长纪明衡,往葫芦里塞几颗新枣,她有用?处。
纪明衡算起来,也是谢如琢的大舅舅了,有他送葫芦枣,能保小孩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