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和看了一眼天色。
潘光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动道:“许娘子不必担忧,这雪,今日成不了气候。”
许栀和看着他一副笃定的神情,反应了一秒,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一边拎起裙摆跟在他身后上楼,一边不经意的询问:“看来百姓看布告所知的灵台郎气象,并不准确?”
潘光保持着领先的一步的位置引路,闻言笑着摇头否认:“非也非也。灵台郎乃司天监正七品的官员,事关百姓民生,怎敢胡乱谣言,要是传到官家耳中,罚俸尚且轻微,重则乌纱帽不保……只不过话是这么个话,但怎么表达,旁人又怎么解读,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
许栀和:“本朝奉行厚以养廉,灵台郎身为正七品官员,每月俸禄三十贯不止,其中还不包含加俸和职田。你们是怎么说服他们同意的?”
潘光脚步一顿,朝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不不不,是‘他们’,不是‘你们’,此事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栀和眸光淡淡地看着潘光。
潘光神情自若地推开二楼雅室的门,先请许栀和进去,两人席地而坐后,他一边斟水一边解释,“灵台郎测算正月二十一、二十二会有一场风雪,去岁北方诸州丰收,粮食源源不断入送汴京城,粮商托灵台郎夸大风雪事实,让百姓提前购入粮食以备雪路封山、粮草不得入京之患。这样一来,滞销的粮油便足以脱手。”
许栀和:“二十一、二十二……和灵台郎推演说这几日,倒是也想符合。”
潘光弯了弯眼角,他的脸本就稍显富态和憨厚,笑起来显得越发温厚无害,他说:“对呀,从头到尾,一句谎言都没有噢。”
许栀和:“可是,雪后百姓会发现这只是寻常风雪,也不会影响生计。”
“是这个道理没错,”潘光说,“但百姓并不会计较这些。许娘子认为百姓眼中什么最重要。”
不得许栀和回答,潘光便自顾自接了话道:“是粮食。囤积再多的粮食,对百姓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金银玉器遇上战事、天灾或一文不值,但粮食米面盐,无论是太平抑或动乱,对百姓而言,都不存在贱价一说。因此二十一日风雪来时,百姓并不会纠结是不是司天监测算那般风雪异常,而是会感慨灵台郎算得真准,然后带动这几日没有囤积粮食的百姓,在雪后也囤积一波。”
“这样一来,不但能比平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岁的余粮,不必拖到陈粮再行销售。”
当年所收粮食称之为新粮,往昔年份收的粮食称之为陈粮,价钱每石相差五至九文不等。
潘光解释的详细,操作听着也不算难,不过是夸大了风雪大小,又压缩了时间,让百姓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最后匆匆购入粮商涨价之后的粮食,并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买的早、买的及时。
能让百姓在自我庆幸中花钱,不得不说这批粮商很会观察人心。
许栀和一时间陷入沉默,房中只剩下温热的炉火缓缓燃烧的声响。
潘光道:“许娘子该不会以为这些个主意是粮商想的吧?那娘子可就大错特错了。粮商即便不来这么一遭,该赚的银钱还是赚,此事获利最多的,姑娘难道看不明白?”
许栀和说:“司天监。”
潘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就是司天监。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只想着自己吃饱肚子,家里人吃饱肚子,哪里想出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那些官员瞧着清风朗月的,可一个个的,心思可深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指了指,语气颇为诚恳地劝诫道:“许娘子与他们打交道,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许栀和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一双好看的杏眸中掠过浅笑,“潘郎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我真就说了?”
潘光铺垫了这么一大圈子,终于能拨开天窗说亮话,他眯起眼笑,“常稷轩也是当官的,当官的心都脏,虽然现在许娘子瞧着是和常家姑娘联系,但依照我对常稷轩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善茬,等日后羊毛手衣遍及全国,他难保不会有点旁的想法。”
许栀和顿了顿,缓声说:“我记得……潘郎君和常郎君是好友?”
“嗯啊。”
潘光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潘常两家三代相交,到了他们这一代,正好是第四代,两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