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踉跄着跟在周幺身后,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冰冷的雨水从他破烂的衣衫上不断滴落,在静室门口光滑的地板上洇开一小滩水渍。他佝偻着身躯,勉强抬起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几架书卷,灯火并不十分明亮,却足够温暖干燥,与门外那狂风暴雨、冰冷绝望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苏凌正静静地坐在书案之后,手握一卷书,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对于他们的进来恍若未觉。
他换下那身被雨打湿的白衣,此刻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更显得闲适而深沉。
周幺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师尊,人带到了。”
苏凌并未立刻回应,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之上。
周幺便不再多言,无声地退至苏凌身后,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融入了墙角的阴影。
静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磅礴的雨声和黑衣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被独自晾在屋子中央,浑身湿透,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寒冷和疼痛不断侵袭着他,而苏凌这种彻底的忽视,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不安。
他猜不透这位年轻的黜置使究竟意欲何为,这种未知如同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的严刑拷问更令人煎熬。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许久,苏凌才仿佛终于从书卷中回过神来。他轻轻将书卷放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黑衣人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杀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的陌生人。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靠窗放着的一张椅子,语气平淡道:“身上有伤,别站着了,坐吧。”
黑衣人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给他松绑已是匪夷所思,此刻竟还让他坐下?他迟疑着,戒备地看着苏凌,又瞥了一眼那张椅子,没有动弹。
苏凌也不催促,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耐心等待他先开口。
静默再次降临。黑衣人只觉得喉咙干涩刺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或许是经历了方才庭院中真正生死一线的大恐怖,又经历了苏凌最后那匪夷所思的收刀和不杀,他此刻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却意外地没有了之前的狠厉和嚣张,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为什么不杀我?”
黑衣人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苏凌这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某早就说过,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取人性命。”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道:“所有做的这些事,杀人、算计、争斗,皆是形势所迫,是出于无奈的自保与反击。这些,与我之本心,其实是相悖的。”
苏凌的目光重新聚拢,深深地看了黑衣人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狼狈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尤其是你。我与你,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不过是受人主使,前来行刺,各为其主罢了。从本质上说,你与我并无私怨,我为何一定要对你赶尽杀绝呢?”
黑衣人一时语塞。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威逼、利诱、套话。。。。。。却唯独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近乎。。。。。。“仁慈”的言论。
这与他所知所闻的那个在战场上算计沈济舟、在朝堂上与萧元彻并肩的苏凌,形象似乎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