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逸从小没怕过沈钦文,认为父亲只是纸老虎,甚至都不用哄,只要拿出成绩单、收拾好个人卫生,父女之间便可相安无事。就连她捅韩城也从没有因为父亲而犹豫过半秒。
面对沈钦文她总是能不计后果。
但此刻,沈一逸看他紧闭的双眸,突感紧张,她缓缓走到沈钦文对面坐下,“你昨晚没睡吗?”
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内心有愧。
沈一逸停顿半晌又道:“爸,昨晚对不起啊。”
“没什么对不起,和秦落如何终究是你自己的事。”
沈钦文终于睁开眼,他神色暮沉,倦容沧桑,就连声音都暗哑。他想了一夜,用光了他半辈的阅历与认知,最终不得不与这个事实妥协。
他甚至在彷徨不安中嗅到了一丝侥幸。
侥幸她还对情感抱有希望,期待有人能陪着自己度过一生。
沈钦文抬手指向桌面那一厚摞,“这是所有关于你妈的报道,有报纸、杂志,还有文摘。”
沈一逸抱起那堆报刊,纸张干净没有折角,按照时间顺序整整齐齐码放,最底端的报纸比她年纪都大,似乎她未出生之前的报道。
“那是你母亲的工作笔记、日记,以及对你的教育记录。”
教育记录?
沈一逸顺着父亲手指看向笔记本,从未听沈钦文提起过。在印象里,母亲留下的书写痕迹仅有自己作业上的批改。
她立马拿起翻了两页。
头几页都是母亲生育后留下的,规整的字迹,是对女儿未来的规划与期待。大到早教课程,小到饮食睡眠。每天井井有条,十分精细。她翻看着,却对这些字迹感到陌生,仿佛在偷窥大洋彼岸外某个奇怪人生,她与母亲相处不过九年,早已远离的细节与习惯,一时间让她无法对字体靠近。
“还有家里的存折,里面是我和妈妈给你留的,加上你自己的存款差不多能在上海付首付,你拿走吧。”
“爸…。”
沈一逸呼吸局促,她难与父亲对视,只是盯着膝盖上的日记本,“昨晚我没控制好情绪,我只是…。。”
她只是想短暂的、哪怕只是一瞬逃离这个枷锁。
但她从没想给父亲套上。
沈钦文叹气,“我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去和你妈团聚了,家里的一切迟早是要给你的。”
沈一逸觉得懊恼,“你还年轻着,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生命很自然的更替。”
他已接七十多岁,视力衰弱,熬了整夜后连女儿都看不清,自己在女儿出生时从未预料会有天跟她这样谈论起自己的死亡,哪怕妻子离世时他不敢提,女儿做了法医他也从不过问,活着的人总讳忌这些。
“你是法医,明明比我更懂这些道理,我总有一天会死。”
沈钦文为了让自己像个父亲,不得不戴上眼镜,大概是做父母的本能,总想给自己树立起威严。
“你妈为了和我在一起,曾和你外公大吵一架,她那时与我说,虽然是父母给了生命,但却是生活给了其他,日子到底是苦是甜要看自己如何选择,我赞同她的话,所以现在讲给你听。”
“不要对那些不可抗力的其他,过度执着,因果倒置。”
他轻声,哪怕父女之间会因为内疚而心痛,也不想让担子只落在她一人肩膀。昨晚他在雷声里清醒,看到女儿眼睛里还带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