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了。
冷酷的月。
幽蓝的光。
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在黑夜里狂奔。两个松弛的前车灯在颠簸的宽阔路面上摇晃,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照得有些目眩,这是通往案发地最近的大路,“快,再快点儿,夜里没人,大胆开!”龚常健催促道。
霍天鸿没有讲话,他深知油门近乎已踩到了底,道路两旁的麦地里已空无一物,冷风抽打在干瘪的土地上,进而穿过视线两侧的行道树,刺在车玻璃上,发出嗡嗡的声响,模糊而颠簸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异物。
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以抛物线的形式从驾驶室的左手边飞跃而出,霍天鸿双眸一瞪,微打方向,猛踩刹车,可那黑色的东西仍是狠狠地撞在了车玻璃上,而后滚落在地,被汽车压在土石路面上,碾成一团。
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刹车声过后,车门打开,龚常健揉着耳鸣的右耳,跌跌撞撞地走下车来,他的眼前有些模糊。霍天鸿早已上前,蹲在地上查看了,“这……”龚常健听闻语气不对,也急忙上前查看。
车轮上糊着一滩油乎乎的东西,前方风玻璃上挂着一片蛛网似的裂纹。一个黑色皮包拉链崩开,一半压在车轮下,一半露在外面,带着骨头的血肉因剧烈的撞击而散落一地,这分明是——碎尸袋。
龚常健即便是老刑警了,也忍不住捂住嘴巴,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这或许与刚才的颠簸有关,但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扶着前车盖,干呕起来,他即将退休的心脏,已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和折腾,可他还是大声喊道:“天鸿,快,快去追,尸袋在这里,抛尸的人走不远……”
霍天鸿这才缓过神来,借着车灯四下一扫,麦田里一个黑影正在狂奔,越来越远,他来不及回去拿手电,拨开路边草丛,跃下土坡,一头便扎进了麦田里,风声忽然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见蹦蹦欲出的心脏的跳动声。
“站住!站住!”他大喊着,不停地朝着前方追去,那个影子没有回头,仍是不停地向前奔去,霍天鸿摸向腰间,“我要开枪了!”影子毫无回头之意,霍天鸿掏出枪来,朝着天空开出一枪“砰!”
影子止步。
霍天鸿的脚步慢了下来,举着枪缓缓走向影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许只有十米不到,“现在,双手举起来,高举!”他大声嘶吼道,或许这可以给他壮胆,这是一个年轻警员,第一次独自面对凶犯。
汗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掠过他紧咬的牙齿,流经他紧绷的脖颈,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影子慢慢转过身,面向霍天鸿,他愣住了。
夜,让人口干舌燥。
霍天鸿看不清那人面貌,而那人也没有听他的指示,他该怎么做?上去捉他?开枪射击?这似乎都有些不妥,于是他选择了再一次警告,“不许动,我再说一次,把手举起来。”声音快速随风散去,消失在麦田。
风,吹动野草。
影子缓步走来,从腰间徐徐掏出了一柄斧子,一柄锋利的,在月光下映出冰冷影子的斧子。霍天鸿不觉怔住了,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收割了四条人命的杀人魔,一个即便眼珠溅满鲜血,也会冷静地分尸的凶犯。
他只是一个年轻的警员,他有能力面对这个凶犯吗?他还年轻,他没有经验;他还年轻,他还没有结婚;他还年轻,他的日子还长。或许,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开枪,可现在明明枪在他手里,他却无法扣动扳机。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利斧挥下,这件冰冷的铁器在他的瞳孔里变得越来越大。“不许动!”一个声音自后而来,话音未落,一个爆裂的声音,穿刺而来。霍天鸿的第一反应是子弹,余光里一颗锋利的子弹自身后射来,影子转身便跑。
“砰!砰!砰……”
龚常健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连开数枪,影子消失在远处,龚常健弯着腰,双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回头问道:“怎么不开枪?”霍天鸿此刻愣在原地的手,方才有了动作,他缓缓地将枪收回,盯着枪道:“卡,卡住了。”
龚常健忽地捂住心脏,牙齿紧咬,额头冒汗,瘫倒在地,霍天鸿赶忙扶住他,“师傅,师傅,你怎么了?”龚常健忍痛道:“我,我没事。”霍天鸿焦急道:“是不是你的心脏病?”龚常健一口回绝道:“不,我只是老了,我没病。”
龚常健一把抓住霍天鸿的衣领:“这件事,不许说出去,如果队里知道,肯定不会再让我留在一线的,我还有很多案子没有办……”
龚常健突然不再说话,而是不停地指着口袋:“药,药……”霍天鸿赶忙翻找口袋,寻速效药,可龚常健的手指却慢慢地放了下去……
2
夜,越发深沉了。
霍天鸿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通过窗户向外望,他感觉像是在凝视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看得越久越害怕,看得越久越感觉死亡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