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虽而先前开口敲了穆祺一竹竿,暗示某人“知道单于的位置”,但王某心中早有成算,晓得穆祺肯定会奋力反击,不会让自己白白敲出情报;他甚至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打算和穆某人私下勾搭勾搭、彼此交换。但现在——现在,穆祺居然一个条件不提,直接就公开了手中底牌,那反差之大,当然就更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理喻。
为什么穆氏会有这样大的变化?除了王某虎躯一震霸气四射这个颠公痛改前非纳头便拜这种小到忽略不计的情况之外,那就基本只有一个可能——匈奴搞的事情实在太大,大到穆祺都没心思和他掰扯条件了。
有这么严重么?
没有接受完整义务教育的半文盲就是这样的悲哀,连问题的轻重缓急都很难分清。不过还好,在场仍然有几位聪明人能充分领会到穆祺的意思,明白这个暗示下的恐怖——比如两位被硬拉来的郑姓郎君——一般来说,在面对与过去之“自己”相见的尴尬场面时,他们往往会保持绝对的静默,全程望地,置身事外;但现在,现在这个事实在太大了。所以大郑郎君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
“确认是单于的卫队么?”
“当然。”
穆祺道:“驻扎在两百里外的都是骑兵,还是精锐骑兵、披甲的骑兵——除了单于之外,没有人有这个牌面了吧?”
无论表面上如何互喷,作为在对匈战略上高度一致的极端派,老登与穆祺的思路都相当之不谋而合;他说穆祺知道单于的位置,穆祺确实也知道——因为早在“天眼”发动之后,架设在三蹦子顶棚上充电的无人机已经腾空而起,悄无声息飞入了夜空;这架花了血本的无人机搭载的探测仪器绝不是区区一架小型望远镜可以媲美的;在高空巡视几刻钟后,远红外设备隔着茫茫草原锁定了远处的庞大热源;而机载的ai快速运作,通过红外线衍射后的电磁波谱分析出了热源的大体结构——ai推断出,热源处聚集的是大量代谢旺盛的青壮年,而且相当多都配备有金属材质的护甲。
不要说严重缺乏金属的草原了,就算大汉累积了七十年的积蓄,要凑出一批具甲骑士驰骋疆场,都得是咬牙切齿、刮干国库的豪奢举止;这种部队堪称是国家暴力机器精粹中的精粹,足以扭转冷兵器时代战场胜负的决定一手——因此,连冷静旁听的大将军都忍不住直起了身,语气大有波动:
“披甲骑兵?大致有多少人?”
“四千左右,还有很多备用的马匹。”
“……四千左右。”
大将军沉吟少许,喃喃自语:“单于下大本钱了呀。”
确实是大本钱。以大将军的情报,匈奴王庭砸锅卖铁(真正意义上的砸锅卖铁,毕竟金属太实在匮乏了),大致可以凑出八千多具甲骑兵;如今一气带出大半,真可以算是疯狂梭哈,直接allin了——四千多骑兵还不足以动摇大局,可设若阴毒的巫蛊之术稍有成效,汉军在行军中爆发了难以控制的瘟疫;那精锐骑兵趁机劫营,效果可就……
都是战场上历练出的高手,单于能想到的大将军一瞬间也能想到,甚至还要忍不住感慨对手计策的阴毒老辣——这种算计委实是周密之至,上线下线都极高;成功了自然获利无穷,就算汉军侥幸识破诡计,最多也不过损失一个射雕手而已。毕竟,精锐骑兵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从常理上讲是追不上的。
不过,常理只是常理;常理上来说射雕手就算被活捉也会硬挺两个时辰以上,为单于部队腾出足够的警戒与撤退的时间;但现在——现在,仰赖于某些微妙诡异的意外、超越常理的技术,他们居然不小心打破了单于设置的绝对安全区,获得了足够充足的余裕:要知道,从射雕手被捕到现在,才过去了不到三刻钟的时间;换句话说,他们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可以从容的安排……
“将军。”
侍立在侧的霍侍中忽然开口,语气急促:“只有四千人而已!”
四千人!不多不少正正好,恰恰卡在“还能应付”的范畴之内;如果能够抓住这意外所得的一个多时辰,那么调动军队来一波突袭,绝对可以给单于带来猝不及防的惊喜。这样天降的馅饼,岂容随意错过?
“如果要夜间行动,那就不能调用太多人,劳师动众,速度也慢。”
大将军屈指敲击桌板,顺着外甥的话接了下去:“将如今中军的骑兵凑一凑,七八千人总不成问题。以七八千人突击,匈奴人未必能够防备”
“但恕属下直言,即使匈奴人毫无防备,战果也不会太大!”
霍侍中居然再次出声,即使当着亲舅舅的判断,亦绝无让步之意:“敌军以逸待劳,以客欺主,随时可以后撤;就算我军占了突袭的优势,也未必能拿下多少人来!”
骑兵作战,移动速度就是关键;汉军星夜奔驰二百里余地,抵达战场时马力已经疲倦;而匈奴人原地休整,体力尚且充足。就算猝不及防难以匹敌,只要单于能整顿军队迅速转移,汉军追之不及,也只有徒呼奈何而已——一波流的突袭或许可以啃下几百人,算得上个不小的“胜利”,但相对于这罕见的良机,仍然是太浪费、太可惜了。
不过区区几百人而已,又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