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要一点强弓劲弩,那也不算什么。”
他缓缓道:“不过,事情还是要做好。”
霍去病俯首:“是。”
司马懿是在走到一半时接到的蜀军突袭街亭的消息。毕竟是五十的人了,长途奔驰精力不济,不能不在中途的驿站暂歇,他也正是在驿站中收到消息,知道前线蜀军又有异动,似乎正在转移攻势,威逼街亭。
收到情报的时候,司马侍中还在仆役的服饰下烫脚。他只看了一回战报,立刻起身,一脚踏翻水盆,踩着湿淋淋的赤足奔出,厉声命令随侍的幕僚写信,警告前线绝不许轻举妄动;无论蜀军如何挑战,都一定要戒急用忍、百般克制,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堡垒一步,否则必定军法从事云云——仓促写毕,迅速送出,甚至强行征用了驿站中为往来钦差准备的快马,真是一点体面也不顾及。
不过,就算如此急如星火,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知道蜀军即将攻击街亭,最坐不住的是陈仓的守将郝昭。这也是情急无奈的事情。虽然借助陈仓城墙扛住了蜀军攻势,但先前在箕谷一波横推的效力还是显现了出来。因为防线被破、形式告急,陇右的州郡大为震动,天水、南定两郡,甚至已经显露出了投降的意图。
天水、南定两郡要是真的投了,那无疑于把陈仓隔绝在内,真是孤城空悬,呼天不应;所以,哪怕是为了稳定一下岌岌可危的局势,郝将军也不能不从城中挤出人力,尝试衔尾追击蜀军——没错,从先前的结局看,蜀军的战力确实相当可观;但毕竟是以客凌主,毕竟是人老师疲;如果追击的魏军能够与街亭守军紧密配合,来个前后夹击,两面包夹芝士,那说不定也还能一举翻盘呢?
——总的来说,决心是重大的、想法是美好的;而结果嘛,结果就是蜀军行进至一半,回身邀击陈仓追兵,于渭水上流展开激战,大破之;水为之赤。
等到司马懿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中军大营,等待着他的就是两个惨淡到不能再惨淡的消息:街亭已经失陷,渭水粮道再不可靠;陈仓追军损失殆尽,力量空虚之至,恐怕城破也就在三五日之间。
除了这两个大消息以外,还有不少恶劣的小消息,比如魏军连败后士气颓靡之至,天水郡估计是铁定要投;比如陈仓守将郝昭被惨烈的战局气得呕血数升,估计命不久矣——但这些事情都无所谓了,司马懿翻动了属下陈来的文书,脸上已经再没有了表情。
不过,在默然许久之后,司马侍中却并未表示出任何愤怒与异样。他只是命下属严格保密,不许再谈论前线战败的消息;同时又命沿线部队收拢败兵,尽量从他们口中问出街亭惨败的详细战报,汇总后再呈交给自己。
大致做出部署之后,司马侍中左右环顾,忽然问出一句:
“诸葛亮现在还在汉中吗?”
下属微微愕然,小心称是。司马侍中再没有说一句话。
虽然被临头敲了一棒,但魏军的组织架构还在,司马懿的手腕也还在;他拜印不过数天,就派人巡视前线各处堡垒、一一安抚人心,妄言动摇者一律斩首,严令坚守不出,据城自保,不能妄动一步。而另一面,司马懿带来的幕僚亦迅速搜罗了败兵询问情报,并派出探子亲临街亭失陷的战场,大致还原出了整场战争的原貌。
从事后搜集的消息看,郝昭筹划的这场战役还真没有多大问题;虽然蜀军战力强劲,但陈仓追军加上街亭守军,人数上应该还要多于攻城的部队,以多敌少,不是不能打一打;而双方一开始的联络配合,确实也相当之成功。在陈仓追兵衔尾赶上蜀军后卫时,街亭守军也已经整装待发,预备兜头拦截蜀军先锋,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军势自乱;再两面包夹,迎头来一个痛击。
这个策划一点问题也没有,即使司马懿亲自上场,恐怕也玩不出更多的花活了。但根据败兵的描述,这个任务执行到一半,棋盘就被人直接掀了——陈仓的追兵倒是追上了蜀军,但还未来得及展开阵势,蜀军就突然变向,后军改为前军,前军改为后军,先以强弓劲射,再调转过头来一波冲锋,直接撕开了尚未展开阵势的追兵,当面一拳放翻。
但这还不是结束,又根据街亭陷落后逃出的兵卒给的消息,蜀军应该是花了半天的功夫解决陈仓追兵,然后再次变向,重新调换方向,又迎头对上了街亭的军队——因为敌手士气正旺,也因为猝不及防、孤立无援(追兵自己都寄了还怎么援?),街亭守军同样是迅速溃败,把战局输了个干干净净。
情报整理完毕,经手的裨将都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先变向殴打后军,殴打完毕再转向殴打前军;这看起来只是在行进中调个弯转个头,利用时间差搞出的小动作,但只有真正接触过一线指挥的军官,才明白这么个战术到底有多么离谱——这么说吧,平坦空旷的操场上给几百个乖乖的学生变个稍微复杂点的阵型,那都得十几个体育老师吼破喉咙叫半天;更何况狭窄崎岖的山路之上,统领的还是蜿蜒漫长、前后不能相望的数万部队?
临敌变阵,从来是兵法大忌;因为搞不好你的惊天妙妙阵法还没有施展,自己的部队就因为混乱而自相践踏冲突,直接来个当场炸营;所以现在的主将行军,靠的都是肌肉记忆——在出兵营时就花费时间把阵势练好,以严刑峻法勒令士兵恪守纪律、不许动摇;日后行兵出征,就按之前练好的阵势排布,等闲不能更换——僵化、死板、老套,可考虑到三国的平均水平,能把这一套僵化战法练熟的将领,已经算是可靠的高手了。
当然,兵法还有一条大忌,那就是狂妄的以凡人的智慧来估计天才。临敌变阵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来说都是自寻死路,但世上总会有那么百分之零点一的例外;譬如韩信背水一战,就曾经展示过一回佯败诱敌,临水变阵的操作;秀得敌军头皮发麻,当场输了个一败涂地——所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样的操作已经脱离了一般的技术,而近乎于入道的地步了。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已经把军事指挥玩成艺术的人物,寻常将领输得再惨,其实都不算什么异事。但关键在于……这个操作到底是由谁执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