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吃惊:“这是什么?”
“儒生们反驳的文书。”
对着镜子调整早妆的刘先生头也不抬:“特意送来给你的。”
“这么快?”
“道统所系,当然义愤填膺。”
刘先生道:“不过,这是私下送的文书,并没有经过宫中的手,你大可以视若无睹,根本不回复。”
学术互撕也是有公有私的,要公开回复就要走朝廷的公开门路,光明正大开诚布公,有些想骂的脏话难免就骂不出口;但私下里彼此攻讦,那就可以尽情的搞人身攻击,绝不留丝毫的颜面;但既然是私下里攻讦,那自然也有已读不回的选项。
“按惯例,私下辩论很难回避,否则很没有脸面。”
刘先生道:“不过你可以自行决定,反正你也比较——嗯——你知道的。”
“不要脸面”,是吧?
穆祺哼了一声:
“我有不回复的权限么?”
在老登身边混久了,有的事情都是触类旁通的。皇帝陛下为什么特意要将他的奏章删减后公开下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挑动儒生对方士的敌意,继续筹谋许久的平衡策略——顺便恶心恶心他们这些飞扬跋扈的“现代人”而已。
面对这样的挑衅,他当然也可以选择装鸵鸟闭嘴不回复。但软弱至此,威信必然损失殆尽,将来想办什么事恐怕就很麻烦了。朝堂声望的争夺,往往都容不得分毫退让。
“我肯定会回复这些儒生……”
他从小山中抽出一捆竹简,随意抽开捆扎的牛皮绳,扫了一眼竹片上细密的小字。
穿越以来几个月,在长平侯与冠军侯孜孜不倦的指导下,穆祺的古文化水平还是大有长进的。比如现在他一眼看去,十个字居然能认出五个了:
“……於戏!小子唯……”
他合上竹简,然后再抽了一捆:
“曰:‘咨若時登庸’……”
穆祺:“……这是什么?”
“《尚书》。”
刘先生的语气非常愉快:“这些儒生指责你的论点,都是引的《尚书》。”
没错。要重视就要重视到底。儒生虽然对穆姓方士及王某人怨愤入骨,却也完全承认对方的才华。在他们看来,敌手的文章能将《春秋》运用得如此流畅妥帖、信手拈来,必定是熟稔典籍的高人;面对这样不世出的高人,儒家当然也只有以最强最猛的绝招,予以强力回击。在如此局势面前,《诗经》、《礼记》都太过简单,不足以克敌;要想一击毙命,必须要动用夏商周三代最为晦涩的典籍,秦火之后由伏生侥幸留存的瑰宝,即使大儒也知之寥寥的鄙视链顶端——《尚书》。
这就是儒家最强的波纹了,佞臣们!
即使董仲舒召集了京城大半的名儒,这一份脱胎自《尚书》的文章也极其难写,可以说是汇聚了治《书》名家这数十年的所有成就,呕心沥血,不过如此;所谓无比霸道,无比狂态,如此的究极组合,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