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曲砚浓太过泰然,下一程就要去鸾谷,牧山代阁主亲自为她送行,一点也不像是不知情,反倒好似和她达成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共识。
徐箜怀性子执拗,但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司主,凡事总是想得很多,见到曲砚浓这副泰然自若拐走神塑去鸾谷的模样,一时又疑心她是否另有打算,或是得了夏枕玉祖师的请托?
否则公孙罗怎会闹也不闹,任她把神塑带走?这可是动摇牧山根基的事,曲砚浓就算把刀架在公孙罗的头上也不能让人认栽。
何况,就算曲砚浓实力再强,也不至于这么嚣张,直接大摇大摆地把自己从上清宗抢走的东西带给鸾谷展示一番吧?
……好吧,其实他也说不准。
但至少神塑现在身在鸾谷,而不是知妄宫。
徐箜怀紧紧绷着青黑的脸,越盯那道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越不顺眼,扭头望着翻腾的云海,声音如淬了冷水,“你让那几个小修士下去,他们可要吃苦头了。”
曲砚浓向后仰靠在船篷上,微微偏头望向云流奔涌的方向,眼里笑意浮浅若流云,听徐箜怀这么说,更有兴致,分明是看好戏。
徐箜怀气结。
从宫执事一晃而过,到申少扬四人相继跳下舟楫去追云舟,这短短两句对话间,跟在后面的云舟已至。
“唰——”
一叶云舟贴着他们的舟楫边缘行过。
云絮一点,飘飘荡荡从云海里飞起,还没落在舟楫上,就已融化在天风里。
“唰唰——”
两艘云舟擦肩而过,行至他们身前时,巧妙地一左一右旋转船头,须臾间绕开这艘逆流的舟楫,向前方追去。
可惜微微旋转船头绕开舟楫的这一晃眼功夫,偏了云流一瞬,令这两艘云舟距离前方的两道云影更远了一段。
这两艘云舟旋转船头绕开舟楫时,去势太急,半逆了云流,星星点点的碎云从云海里跳起,在天风里飘飘荡荡,就是不落下。
“唰唰唰——”
往后千帆都赶上,乌泱泱满眼的云舟蜂拥而至,望见这里有一艘舟楫逆流而上,横在前方,挤在最前面云舟上的鸾谷弟子脱口而出是震声,“我去!”
云舟已递到他们面前,云舟上的修士这才忙忙碌碌地俯下身按着舟头,捋起玄黄道袍宽大的袖口,露出两条常年做早课的结实胳膊,手臂上肌肉骤然鼓起,爆发出一股巨力。
“——起!”
声如炸雷。
白纸般的云舟轰然横起船头,如扑虎般转向侧方,“砰”一声巨响拍落在云流里,惊起碎云如雨,浮浪如滚,劈头盖脸地朝四面八方打落。
有一浪碎云荡得最远,晃晃悠悠坠向舟楫,朝船头船尾一兜子漫过来。
大司主定定地立在舟头,满眼碎云把他青黑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出那白茫茫如鹅毛的碎云堆里还藏着个黑脸精。
碎云在船尾缓缓地落下。
曲砚浓懒洋洋地仰靠在船篷上,半寐了眼,眉睫下秋水神光一半潋滟,碎云轻轻软软地坠在她素白道袍上,粘了满身无瑕云絮,她也不恼。
稍有一片碎云如棉厚,不知怎么的晃到她头顶,慢吞吞地飘下,仿佛一匹纱锻,轻拢慢笼,要为她戴上一顶头纱。
曲砚浓早瞥见这片碎云,可眼睑仍懒懒倦倦地垂着,抬也不抬一下,就任那碎云坠到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