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人好鬼风俗浸淫已久,祭祀个把来历不明的野神也无甚稀奇。然而,不晓得哪个缺德冒烟儿的竟借此鼓捣出一种厌胜之法,即用沾了临盆产妇汝汁的亵衣,投入无有孕妇的人家,当“惑星子”循味而来,却发现遭了欺骗,定然大怒。原本只是烧毁些门窗梁瓦,而今必将焚尽屋舍。
恐惧是迷信最好的催化剂。
厌胜火灾的信仰开始如瘟病蔓延。
“惑星子”也变作了“祸星子”。
小打小闹无妨,可一旦做大就引来了十三家与窟窿城。
先是衙门张贴布告辟谣,原来“祸星子”从来不是火德星君的儿子,而是本地一豪右,平日仗义示人,实则气量狭小、心肠狠毒,暗里操控一帮贼匪无恶不作。
他身边有一对男女,虽是其心腹,但素怀仁善,某日终于翻然悔悟,纵火烧死了这恶贼,但深愧有违恩义,也双双自杀。事后,祖师们念两人回头是岸,特许提前转世。
“祸星子”所以夜入人家,不是为了挑选好父母,而是为了搜寻仇敌。
紧随着,十三家宣布其为邪祀捣毁了法坛,窟窿城鬼卒四出抓捕了借此牟利的神婆巫汉,“祸星子”便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个往事,黑烟儿都少有提起。”小七扑闪着眼睛,“老灵官倒是记得清楚。”
老将遥望火光,神情有些恍惚。
故事结尾其实并不像他口中那般简单,一百多年过去,他由人作鬼,又由鬼作神,却始终记得当时场景。
“祸星子”饱食了香火,已由厉鬼化作恶神,凶焰正炽,引得神兵鬼卒联手围剿。
当时情形依稀与今日相似。
杀声震天,神光四合。
“祸星子”驾起火球巡空,黑烟蔽月,时而凌虚独立灼烧云天,时而投下街巷掀起火浪驱散啸聚的毛神。
声威赫赫,骇人耳目,教他铭记至今。
但回过神,老将却嗤笑道:“自是记得。钱唐自古来就少有失火,可自打出了个‘祸星子’,便开始征起了回禄钱。如有不从?呵,那富贵坊不也被人借着这名堂烧成了白地么?”
小七是山中精灵,不懂他逻辑中的圈圈绕绕。
泥鳅却立马气鼓鼓上来。
“老丈说话好没道理。”他板着小黑脸,“我有时闯了祸,五娘会拿竹条罚我,虽吃痛,我却晓得是自个儿闯祸的缘故。有人借黑烟儿的名头作坏事,那也是坏人的过错,怎么能说是黑烟儿的不对呢?”
老将老脸一僵,兀自道:“黄口小儿岂知对错?!”
又赶忙生硬地换了话题。
“尔等仰仗那烧死鬼,不过以为我兰李坊木楼草舍密集,宜用火攻罢了。却是算错了一点……”
他说起了另一则旧事。
“城中本有一片烂泥池,蚊虫成群,恶臭扑鼻,向为百姓所恶。但钱唐春夏多雨水,秋冬多涌潮,其地又势处低洼,难以根治遂成顽疾。
可随着钱唐日渐繁华,房价腾贵,贫民无处可栖,渐在泥池上搭建竹架,浮水而居,久而久之,竟将烂泥池辟成里坊。
可也在百余年前。
地龙翻身,城中楼舍毁伤泰半,十三家理了废墟,安置了灾民,才迟迟想起了烂泥池,自是为时已晚,高脚竹屋尽数坍塌陷入泥沼,聚居于此的贫民也多数溺杀于臭水之中。
官府募人打捞尸体,却发现遇难者的皮肉早被鱼虾食尽,连骨头都被钻空了,唯余团团乱发纠缠着浸在烂泥里,似水草,似线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