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川中战乱如此之久,自是需要休养生息,希望在我道襄助殿下之后,殿下能够休兵十载,暂不做争衡天下的心思。待巴蜀恢复元气,再兴大兵不迟。”
这一句顿时令刘羡绝了合作的心思。休兵十载?开什么玩笑?现在关东打得如火如荼,局面一月一变,自己不抓紧时间出兵,在这里等十年,谁知道关东形势会变得如何?若是有人先行统一中原,那又该如何?
刘羡现在大概摸清楚天师道的想法了。这些人其实并不在乎天下人如何,只想守好自己手下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如今不就是这么准备出卖李雄的吗?等到将来有一日,自己处于弱势的一方,他们也可能就这么出卖自己。
想到这里,刘羡大为厌恶。刘羡本来就没有明确的信仰,但也不能算是一个无神论者,只能说是一个较为纯粹朴素的实用主义者。如果为了追求心理安慰,他有时候也会相信有魂灵,也会稍作祈祷。但归根到底,他是一个活在当下、解决当下的人。若要让他去笃信这样一个不愿进取且极度排外的教派,实在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这么想着,刘羡开始咳嗽,咳嗽中,他又突然生出一点捉弄人的心思,就笑着反问陈恢道:“陈都功,我听闻贵道的教义之后,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道您可否解答?”
听说要谈教义,陈恢笑着颔首道:“您但问无妨。”
刘羡道:“我听说,信仰正一道后的种民,死后可以去仙堂,对吗?”
“是这样,成为种民之后,生前或受苦难,但死后长享仙福。”
“这有何证据呢?”
“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么说来,不成为种民,就无法进入仙堂咯?”
“是这样。”
“陈祭酒,您年纪大概有六十多了吧?令堂可还健在?”
听到这个问题,陈恢有些疑惑,他回答说:“家母已经于三十年前去世了。”
“三十年前……那么,令堂也信奉正一道吗?”
“家母并不信奉,她更喜欢拜诸葛丞相,姜大将军……”
“那么,令堂不信正一道,不能进仙堂。您却想和令堂分开,一个人去仙堂吗?这符合忠孝之道吗?”
陈恢沉默,一时无言,一旁的李阿也愣住了,他们从未想过,居然还有这样的责难方式。
刘羡又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家母也不信正一道,照您的说法,她恐怕正在山里做孤魂野鬼。若是这样,我哪怕魂飞魄散,也绝不会想进仙堂,我一定要陪伴在她身边。”
“我还有很多已经去世的兄弟,亲人,朋友,他们都不在仙堂。哦,还有诸葛丞相、姜维大将军他们,以及大汉的列祖列宗,他们也不在仙堂。对我来说,有他们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仙堂。而没有他们的仙堂,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生病的缘故,刘羡的言语始终是轻飘飘的。但在陈、李二人听来,却不吝于飞来一箭,正中心弦。因为这并非是利益上的批驳,而是纯粹的教义批判,对死后世界的想象的批判,可威力却更加巨大,几乎可以换言到每一个没有信仰天师道的人身上。一时间,他们想要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最后面面相觑,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