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鹤臣话音落下,雅间“听潮阁”内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方才还弥漫着的虚假热闹和酒肉香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流悄然冻结。在场的每个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木箸,皆不再说话,雅间顿时安静得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探究或审视,都牢牢锁定在苏凌那张年轻却波澜不惊的脸上。
苏凌仿佛毫无所觉,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夜光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人畜无害的、略带几分酒意的笑容,甚至还颇为惬意地轻轻扇动了两下手中的玉骨折扇,仿佛孔鹤臣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之类的闲话。
“孔大人真是。。。。。。太周到了!”苏凌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受宠若惊。
“晚辈何德何能,竟劳孔大人和诸位大人如此费心挂怀?实在是。。。。。。让晚辈既感且愧啊!”
他先是一顶高帽子送回去,绝口不提“绵薄之力”的具体内容,反而将重点放在对方的“关怀”上,轻飘飘地将话题引开。
孔鹤臣是老江湖,岂会让他轻易带偏?
他呵呵一笑,捋了捋颔下长须,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诶。。。。。。苏贤侄过谦了。你奉皇命与丞相钧旨,肩负京畿道黜置使之重任,督查吏治,体察民情,此乃关乎社稷安稳的大事!老夫忝为大鸿胪,协理阴阳,诸位同僚身为六部主官,皆有辅弼之责,于公于私,都理应支持贤侄的工作嘛!”苏凌暗中冷笑,不知道今晚孔鹤臣屡屡唤他的这个贤侄,到底是从哪里论的。
孔鹤臣,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贤侄此番回京,可有具体的章程?打算先从哪些方面着手察查?也让老夫和诸位同僚心中有个底,也好提前配合,免得下面的人不懂事,耽误了贤侄的正事不是?”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支持的姿态,又步步紧逼,直接询问苏凌的“工作计划”和“调查重点”,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丁士桢立刻笑着帮腔,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白净的脸上笑容可掬,眼神却像算盘珠子一样滴溜溜地转。
“大鸿胪所言极是。苏大人年轻有为,锐意进取,想必心中已有宏图大略。这京畿各衙门,事务繁杂,千头万绪,若能知晓大人先从何处着手,我户部上下定当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账册给账册,绝无二话!”
他看似大方地抛出了“账册”这个敏感词,实则是在试探苏凌对户部的关注程度。
苏凌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年轻人得到肯定后”的兴奋和“推心置腹”的表情。
“孔大人和丁尚书如此体谅晚辈,真是让晚辈。。。。。。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机密。
声音也显得颇有些推心置腹道:“不瞒诸位大人,晚辈离京之前,萧丞相确实曾暗中交待。。。。。。”
他故意顿了一下,果然发现看到包括孔鹤臣在内的所有人,耳朵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呼吸也似乎屏住了。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赵胥礼,眼神也闪烁了一下。
苏凌这才继续说了起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丞相嘱咐,此次察查,务必要。。。。。。明察秋毫,但又不宜过于兴师动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影响朝廷稳定。”
他先扔出一个看似矛盾实则空洞的指令。
“至于具体从何处着手。。。。。。”
苏凌皱起眉头,露出一副认真思索又有些苦恼的样子。
“晚辈也是颇为踌躇。丞相之意,是让晚辈多看、多听、多问,既要看到表面文章,也要留意。。。。。。水面之下的动静。尤其是。。。。。。一些陈年旧事,或许也能从中窥见些许吏治得失的端倪。。。。。。”
他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既点了“陈年旧事”,又泛泛而谈“水面之下”,让人抓不住重点,却又忍不住对号入座。
果然,孔鹤臣和丁士桢的眼皮都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刑部尚书黄炳琨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地插话道:“苏大人!既是要察查吏治,自然当从刑狱、治安入手!我刑部掌天下刑名,案牍如山,其中不乏积年旧案,或有冤屈,或有疏漏!”说着玩,他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朝苏凌一拱手道:“苏大人若有意,黄某明日便可调集卷宗,供大人查阅!也好让某些蠹虫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