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如此,后期的尤红几乎对童一帅言听计从,她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想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据尤途交代,尤红甚至已经亲手为他设计好了一场近乎完美的“消失”,保证不会被警方觉察出任何端倪,只是没想到,她自己却先一步“消失”在了童一帅手里。
店庆当晚,童一帅在毒杀完一楼所有客人后,又回到三楼办公室,用一杯加了氰化物的芒果汁结束了尤红的生命,没人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哄骗也好,强迫也好,总归事情都走向了同一个结局。尤途说:“我母亲在店庆前几天,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酒吧的不对劲,可能是第六感吧,总之她根本不想参加什么玩偶之夜,但又必须得时时刻刻看着童一帅,免得他失控发疯,所以那一夜,我母亲要求我一起跟去了银·Bar。后来我在车里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打电话给她却一直没人接,于是就想去童一帅的办公室里查看究竟,结果推门之后……一切都迟了。”
母亲被推出去的尸体,桌上的果汁杯、毒药瓶,以及满屋的酒味和汽油味。尤途惊慌地扑到窗口往下看,第一反应是打110和120,但童一帅坐在办公桌后,像鬼魅般抬起头,面具幽幽闪着银光,问他:“你不想留下星美丽吗?”
报警的代价,是母亲和星美丽被查个底朝天,那将代表着什么,尤途心里再清楚不过。
童一帅继续开口:“一楼,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他们会死,是因为我,我想让他们死,是因为你的母亲,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一楼,所有人都死了。尤途在初听到这句话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骇然淹没,并且出现了强烈的耳鸣现象,双腿几乎站立不稳,想说对方是疯子,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直地站在一旁,像一具无法自主行动的玩偶般,眼睁睁看着童一帅灌下了最后一瓶酒,看着他戴好面具,再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过了桌上的打火机。
在火苗窜起之前,尤途终于清醒过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结果没想到,会在走廊上撞到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
尤途懊恼万分地供认:“我当时……有些神志不清,判断不出她是不是一直在偷听,害怕我和童一帅的谈话内容会被泄露,也不想让星美丽和满场的死人扯上关系,所以就……就拖着她回到了童一帅的办公室。”
并且在火苗燃起的前一个瞬间,拿到了那个装有残余氰化物的瓶子。尤途在楼梯间里杀了女孩,然后把人拖到一楼,温苓当时并没有立刻死亡,她在如山的尸体里艰难挣扎爬行着,尤途可能也觉得这画面过于恐怖,为了避免留下指纹或者别的线索,他索性在一楼也点起了大火。
烈焰冲天,烟尘滚滚,肮脏的秘密暂时得以隐入地下。这场灾难带给所有遇难者家属的都是悲伤,只有尤途,在悲伤之外,还额外感受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隐秘兴奋——一直牢牢把握着星美丽,不肯分权给自己的母亲离开了,以一种从未料想过的方式,并且她还留下了一座势头正好的医美王国,留下了巨额的财产,以及,永远带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可怕的秘密。
易恪剔出一勺白嫩蟹肉,又用干净的筷子尖往上沾了一点香醋,庄宁屿脑海里才刚闪过“不妙”两个字,勺子已经凑到了嘴边。
易恪:“啊——”
庄宁屿:“倒碗里!”
啊你个头。
晚餐是法式小羊排和黑松露薯条,还有一大碗新鲜爽脆的蔬菜沙拉,加了甜甜的油醋汁进去,咔滋咔滋,好像在吃王尔德的秘密花园。
易恪:“要不要再加点干酪丝?”
庄宁屿:“你一定要贴在我旁边吃饭吗?”
易恪:“嗯嗯嗯。”
庄宁屿:“……”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吃完饭后,两人一起收拾好厨房,洗碗机里水声哗哗,易恪扯了张厚纸巾擦手:“去换衣服。”
庄宁屿啃红苹果的动作一顿:“还要去哪?”
易恪回答:“第六区平安社区观风路金府巷426号院。”
庄宁屿没想到会等来一个这么详细的地址,这是酒吧案里,调酒师和邻居妹妹两家人一起居住的大院子。
易恪开车穿过了大半座城。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交织成网,庄宁屿坐在副驾驶上,侧头看着车窗外被霓虹整个点燃的玻璃幕墙,市中心的夜晚,要比白天更加亮。
第六区处于老城边缘,金府巷里有许多尚未拆迁的老院子,从426号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屋檐下挂着风铃和小鸟灯,热雾腾腾的客厅里,一大群人正在一起聊着天涮火锅,分不清谁是谁的父母,但总归大家看起来都在好好生活。
易恪说:“阿林家我也找人去打听过了,二老的日子还行,至于杰哥,他的爷爷已经在前年去世了,老人家临终前一直住在敬老院,脑子不太清醒,所以家人一直没告诉他孙子的事,哄哄骗骗地也算……还好。”
庄宁屿点头:“走吧,别打扰他们。”
车辆驶上绕城高架,这并不是回家最近的一条路,更像是在兜风。夜晚的时间被拉长再拉长,在静静流淌的音乐里,庄宁屿开口:“你这种行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不被允许的。”
易恪笑了一声:“知道,但你不说又没人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被夜色浸得低哑温软,还带有一点孩子气的善良。在规则区内结识已经死去的朋友,在规则区外再亲眼目睹朋友的家人因为这种“死去”而被巨大悲伤所淹没的生活,对于每一个有着正常情感的人类来说,其实都是一种绵长的心理折磨。所以无论是教材还是行动规范,都会着力于把规则内外区分开,一旦规则破除,那么行动队员最理想的状态,是立刻遗忘与之有关的所有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