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读到要求“尽逐外客”时,李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
良久,他读完了全文,将帛书双手奉还,深深一揖:“大王,此《逐客书》所列,皆悖逆之言,蛊惑之辞。然其用心之险,罪证之实,已昭然若揭。臣…知晓该如何办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驳斥那些污蔑,一句“知晓该如何办”,便已宣告了对手的结局,也表明了对嬴政意图的透彻理解。
嬴政看着李斯那双闪烁着智慧与坚毅光芒的眼睛,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的目光越过李斯,投向宫外那片被宗室蠹虫搅得乌烟瘴气的咸阳城。
李斯无声退下后,他起身走到大秦疆域图前,指尖缓缓划过函谷、上谷,最终停留在代表咸阳的那一点上。
“火候…差不多了。”
他低语,仿佛在欣赏一出即将落幕的闹剧:“该收网了。”
棋盘之上,对手已抛出最后的杀招。
陷阱之中,猎物已彻底落入瓮中,再无逃脱可能。
反击的号角,即将以最堂皇正大、最无可辩驳的方式,正式吹响。
咸阳城上空,阴云密布,雷霆将至。
天,就要彻底变了。
。。。。。。。。。
三日后,酉时。
嬴傒的马车在自家府邸门前停下时,他几乎是踉跄着被两名仆人搀扶下车,步履蹒跚地踏入府邸。
他刚从栎阳巡查仓廪返回,一路颠簸,内心更是煎熬。
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须发凌乱不堪,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
此刻,相邦的冠冕不再是荣耀,而是勒紧头颅的荆棘。
相邦的印玺不再是权柄,而是灼烧掌心的烙铁。
这一月有余,他亲眼看着自己扶持上位的宗亲子弟如何将这权柄化作刮骨刀,将大秦几处要害衙署搅得乌烟瘴气。
嬴肃、嬴成、嬴桀等人的贪婪、愚蠢、跋扈,将他苦心维持的“宗室体面”啃噬殆尽。
每一次召见斥责,换来的不过是表面惶恐下的阳奉阴违;每一次巡查衙署,看到的都是触目惊心的混乱、贪墨与民怨沸腾。
他试图约束,试图挽回,却如同螳臂当车,只能一步步滑向深渊。
嬴傒身心俱疲,几近崩溃边缘,他甚至不敢看章台宫的方向。
就在他浑噩地踏入府门之际,一名宫使已肃立等候,声音平板无波:“大王诏令,相邦即刻入章台宫觐见。”
闻听此言,嬴傒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将他彻底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