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章台宫内,嬴政的生活亦悄然发生着变化。
每当他批阅奏疏至深夜时,那盅温润得恰到好处的参汤,总会“恰巧”出现在他的手边。
月汝的身影,似乎总能捕捉到嬴政眉宇间一闪而逝的疲惫,她总是无声地出现,奉上这无言关怀的汤盅,随即又安静地退入光影深处。
汤水温热熨帖,顺着喉管缓缓而下,驱散的不仅是身体的倦意,更似悄然融化着心底的坚冰。
嬴政的目光落在汤盅上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常常在汤将尽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侍立一旁的刘高或月泓:“汝姐…近来可好?”
那语气平淡依旧,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已透出不同寻常的牵念。
那份深藏的情愫,在雍城政变的硝烟散去后,在权力的巅峰稳固后,如同春日破土的嫩芽,越发清晰、茁壮。
他默默地将那句“待寡人举行完冠礼,诸事稍定……便向汝姐表明心意”刻在了心底,安放在他运筹天下的雄心之下,成为支撑他处理繁剧政务之余,一份隐秘而温暖的、独属于他嬴政的期待。
而在章台宫的光辉下,咸阳城亦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昌平君芈启的新府邸,宽敞雅致,处处显露着楚国贵族的底蕴。
书房内,沉香袅袅。
芈启身着常服,正与两位心腹幕僚对坐。
案几上清茶已凉,却无人有心思去碰。
此刻,他面上并无多少新官上任的意气风发,反而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凝重与审慎。
“大王擢拔之人,尽是新锐干吏。”
一位幕僚低声分析,手指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划出几个姓氏:“王、蒙、李、冯、蔡、甘……皆以其为中心。隗状初登右相位,根基尚浅,然观其行事,深得大王信重。我等楚人……”
他顿了顿,留下沉重的未尽之语。
另一位幕僚接口,忧色更浓:“是啊,昌平君。华阳太后虽为我等楚系遮荫引路,然今时不同往日。大王心志之坚,手段之厉,雍城血雨腥风便可见一斑。
他借我等之力稳固朝堂,却未必真心倚重……”
芈启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氤氲已散的杯口,缓缓道:
“尔等所言,切中要害。大王也非庸主,其心志之坚,手段之厉,古今罕有。雷霆扫穴,变相罢黜吕相,皆在翻手之间。
华阳姑母之荐,于吾等是晋身之阶,亦是烫手山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大王命吾为左相,是安抚,亦是试探,更是制衡。他既要借楚国之力以固根基,亦深忌楚国之势尾大不掉。
吾等立于朝堂之上,当如履薄冰,谨言慎行。
一切以王命是从,不可有丝毫逾矩,更不可妄自结党,授人以柄。”
闻言,先前那位幕僚面有难色:“昌平君所言极是。然则,楚国故地,郢都宗亲族老,乃至朝中隐伏的楚系臣工,恐多有期盼。
我等身居高位,若全然不为故国乡梓之声张,丝毫不顾旧谊,只怕将来……”
“糊涂!”
芈启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话:“此乃大秦朝堂,非楚国郢都。吾等食秦粟,饮秦水,着秦服,行秦法,‘忠诚’二字,乃我等立足之根本,亦是保全我楚国芈姓宗族于这咸阳的唯一生路。